⊙杜姍姍 李慧敏[北方民族大學, 銀川 750000]
土家族作家李傳鋒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進行創作,80年代不斷有作品出版。《白虎寨》一出現就引起文學界與評論界的巨大反響。小說塑造的“白虎寨”,位于土家族民族文化濃厚的湖北恩施地區:封閉的自然環境促使一批批的青年人探求外面世界,卻因一場經濟危機又將他們打回原形。但是,落后的“白虎寨”激發了青年知識分子變革家鄉的動力。基于此,作者通過離鄉又返鄉這一“還鄉”主題肯定鄉村作為人類生存的“根”(不能因為落后就逃避放棄,而是要直面現實進行改革),尤其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父老鄉親,永遠無法割掉與土地的聯系,將變革農村作為保存民族文化“根”的唯一出路,凸顯作品的價值。
還鄉主題歷來是傳統與現代、科技與價值理性的矛盾斗爭下的產物。“還鄉”是返回故鄉,回歸故土,土有土根的意義,從而衍生出歸屬的意義;鄉是文化的認同和情感的維系。①“還鄉”作為一種書寫母題,包含人類的生命感悟和情感體驗,作者將此進行提煉、加工,升華為人類帶有故土情結的精神特質。
“還鄉”既是一種社會現象,人不斷奔波于異鄉;更是一種文化現象,觀照人類心靈的載體。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對于“還鄉”主題的描寫經過了一個橫向與縱向發展的歷史性過程。現代文學開端于“五四”時期,魯迅開創的“鄉土文學”先河,為“還鄉”主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20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促進經濟發展,一大批的農村人口涌向異鄉,并出現了多種文學體裁:知青文學、尋根文學、打工文學等。賈平凹《廢都》主人公莊之蝶在西京城市無可歸屬,最后離開;路遙《人生》中的高加林,起初對城市無限追求,最后也是回鄉。
少數民族作家關注少數民族人口的生活境況以及精神狀況。鄂溫克族作家烏熱爾圖筆下被現代化侵殤的變異話語,回族作家李進祥的清水河系列書寫城市與鄉村,李傳鋒通過兩個方面表達《白虎寨》“還鄉”主題,即審視農村貧困造成的人口外流,肯定主流政策對返鄉的支持,展現作者對傳統鄉土世界的重新認識,挖掘作家在小說中蘊含的“非常態”故土情結。
對外開放的政策實施后,城市在時代的發展號召下快速崛起。而遠在窮鄉僻壤的農民嗅到了改革開放的誘人氣息,挑動走出去實現發財的心弦。貧困、疾病像永遠擺脫不掉的瘟疫,影響白虎寨的發展,有些人走不出去,而有些人進來又離去。“城市化的最主要特征表現在工業化引起生產的積聚和集中以及農業人口向城市人口轉移與城市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普及。”②城市已經被務工人員當作進步、理想、樂園的代名詞。城市文明進入鄉村,鄉村被認為是保守落后的“生死場”。現代化的城市讓更多的人產生片面想法,認為鄉村世界荒蕪貧瘠,城市絢爛豐富。“中國進入了一個‘城市時代’:城市社會是當下中國社會的軸心,城市文化是當下中國文化的軸心。”③農民對城市的向往與追求,是對現代性的追求,城市擁有已發展或者快發展的身份,更代表自己對于未來、希望、前途的希冀;鄉村成為不發展或者待發展的名詞,所以更多的人認為走向城市就是走向未來。
雖然,李傳鋒對于城市文化的思考不再片面化,但是《白虎寨》塑造了許多進城農民形象,表現了對城市的經濟、生活、身份等方面的追求。城鄉收入差距的拉大,農民種地收入太低,為了生存,只好離家別口,去城市打工。在城市生活的人被金錢、欲望等“撞擊”得左右搖擺。
作者著意描寫的幺妹子、秋月、春花、蕎麥,帶著一身的泥塵,懷著發財的愿望,驚慌、害怕、向往地走出大山。胡喳喳用昂貴的價格購買城市戶口。“大家不知道我們中國人的身份只分為兩種:非農業和農業”④,戶籍制度將中國分為兩大模塊——城市社會與農村社會。改革開放之前,為了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實現國內經濟發展,少數人先富起來,再帶動其余后富的政策,促使戶口條例頒布,用法律形式將農民嚴格地限制在農村與土地,城鄉分離的二元經濟模式生成。⑤市民和農民成為具有等級的兩種身份。“城市既是權力的象征,也是權力的器物……讓空間從自然狀態轉變為支配欲被直飛的等級狀態。”⑥
謀生打工改善生活。“想開眼界,想熱鬧”,白虎寨如同被世界遺忘的孤島,信息閉塞,更多的人流失,鄉村變得死氣沉沉,失去了以往的生命活力。“凡人都是愛熱鬧的,過城市生活也是能上癮的,就像吃糖上了癮的人,一旦吃了糖,就什么都覺得寡淡。”經濟的發達,進步的現代化組裝成新世界,正是人類在經歷了鄉村的孤獨、恐懼之后,成為寄托精神的代替品。
“盡管每個人對理想家園有不同的理解,但有兩個最基本的需求是共同的:一個渴望自然,一個崇尚諧美。”⑦農村生產方式以土地為主,這種生產方式形成了穩定的鄉村團體關系。“農村的尊嚴源自農村的富強,為了生存而進城和為了興趣而進城是根本不同的兩件事。”⑧鄉民擁有土地使用權,相當于自己的話語權力,傳統以血緣和地緣為連理的社會結構,使每一位社會個體對自己所在的家庭懷著神秘的義務,從而有效限制了社會個體的遠游和遷移。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談道:“家族主義倫理哲學甚至限制吾人之遠游與運動……”⑨“還鄉”最終歸宿還是最初出發的“家”與“鄉”。
無法安放的身心是打工者返鄉的首要原因。社會底層的打工者成為經濟危機的“犧牲品”,不斷被開除淪為失業人員;從鄉村來到城市的農民工,生活在城市底層,沒有穩定的工作;遇到勞務糾紛,又不懂法律,無法保護自己。看似公平的社會競爭環境,勞動力與勞動價值潛藏著很多不合理的因素。剛到城里的幺妹子一行人早早找到了一份飯店的工作,盡管她們“懷著感恩之心,像家里做家務一樣,賣力地干、認真地干,希望按期轉正”,“可不到半年,她們就被犯規,分文未得,一無所有”。有些企業只將她們作為免費勞動力,甚至被城市的色情文化消費,成為城市消費文化的犧牲品。
城市生活中的卑微地位,是打工者們的共同處境。“白虎寨”一批外出打工者成為填補城市底層職業空白的塑料,演繹著小心翼翼的職業生涯,卻還是被沾滿城市利益的雙手輕而易舉地捅破。覃道飛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青年人,進城后卻找了一份看大門的工作;白虎寨的村長唐先富在建筑工地住臟破工棚,吃清湯寡水,被人換假錢,看見被撞小孩無人搭救。唐先富在經歷了城市人心的荒蕪后重新回到白虎寨。“城市人都是蠻欺生的地方,沒有房子,沒有工作,更沒有戶口,干最臟最累的活,過著最差的日子,不是每個人都待下去的。”⑩金大谷進城找到一家養雞場的工作,被女老板當作泄欲的工具,被人當作玩物。
最后,鄉村的改革與建設是“還鄉”者的期望。青年作為新一代接班人,“男人是鄉村的脊梁,女人是鄉村的乳汁,男人女人離開了鄉村,留下的是一個沒有脊梁和乳汁的虛弱的鄉村;年輕人帶走了鄉村的生氣,就無法保留鄉村的生態”[11]。白虎寨的富強得靠年輕一代的有為青年,他們豐富的社會閱歷,能夠更加清醒地審視鄉村先進以及落后的一面;他們也是一群熱血青年,搶奪先進科技人員,大鬧交通局,利用自己的打工資源招商引資等。作者通過這一批有知識、愛家鄉、有見識、無私奉獻、替百姓著想的青年人形象,為鄉村的改革重置一片光明。“白虎寨”將土家族歷史文化資源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提到共同層面,加以審視、反省、重構。“三農”問題的解決,使科技人員下鄉發展經濟作物:責任承包魔芋的栽培;大搞基礎建設,建設“鐵公雞(機)”;“消茅”運動;水電路通聯設備;建設民族特色建筑等。顧博士的尋根運動正在喚醒土家族快要沉睡的古老文化。鄉村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發展既避免農村文化的落后,又避免農民失去人性與理性。
《白虎寨》與以往的還鄉主題不同的是,李傳鋒主要是在社會政治話語下建構“白虎寨”形象,呼吁建設故鄉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關注鄉村人的生活現狀。同時,作品中流露出來的傳統民族文化也在國家的政治話語中保存下來并且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演繹一場文化的完美融合,既有“烏托邦”的特征,又可視為民族作家的“文化焦慮”。還鄉主題作為一種書寫資源,代表了三種對于鄉村文化的自然隱喻:一是精神家園的重構,現代人的理想棲息地;二是精神動力,激發人不斷地積極向上,奮進永發;三是批判的尺度,是進行社會批判、文化批判、文明批判的終極價值,在文明批判方面顯示其獨特的價值。[12]《白虎寨》打工者們失業后在城市無法立足紛紛回到鄉村的懷抱中,撫平心靈的創傷;同時,面對白虎寨的封閉、落后、不足,激發“還鄉”人員重建精神家園,建設理想中的白虎寨。通過白虎寨人的美好品質抨擊城市生活的人情冷漠,李傳鋒為讀者帶來了另類的還鄉主題。
[1]王慶:《現代中國作家身份變化與鄉村小說轉型》,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9頁。
② 王圣學:《城市化與中國城市化分析》,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43頁。
③ 李潔非:《城市文學之崛起社會和文學背景》,《當代作家評論》1998年第1期,第3頁。
[6][8][10][11]李傳鋒:《白虎寨》,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191-220頁,第19頁,第189-240頁,第192頁。
[4]茶洪旺:《改革戶籍制度中國現代化發展的“加速器”》,《云南財貿學院院報》2002年第6期。
[5]楊小彥:《城市生長的隱喻》,《讀書》2006年第2期。
[7]楊經建:《家族文化與世紀中國家族文學的母題形態》,岳麓書社2005年版,第29頁。
[9] 林語堂:《吾國與吾民》,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63頁。
[12]王學謙:《還鄉文學世紀鄉土文學的自然文化追求》,《東北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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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丁帆.中國鄉土小說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李傳鋒.白虎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3]趙園.地之子——鄉村小說與農民文化[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
[4]張治國.《白虎寨》:土家山鄉歷史性變革的社會化與個人化書寫[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6,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