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黃碧云《其后》中的情感悲劇

朱佳敏（中國計量大學現(xiàn)代科技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情感悲劇的表現(xiàn)形式

一個悲劇的呈現(xiàn)，必然會有其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其后》通過幾段與主人公平崗的關系來展現(xiàn)悲劇。她寫親情關系的疏遠淡漠，寫婚姻關系的暴力變態(tài)，寫與陌生人關系的既生疏又親密。她顛覆了傳統(tǒng)的價值關系，不再寫溫柔美好的歲月靜好，而是寫暴烈瘋狂的悲劇時光，逼得人氣悶，直想逃離。

(一) 血緣關系

血緣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維系關系的生活方式，不管是上古部落，還是后來的氏族家庭，都是以血緣為基礎，在親疏的進一步分化下逐漸形成的。人類往往以家為單位組成一個群體來保護性命、維護權益……因此，他們往往團結內部、一致向外。

而《其后》里所描繪的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家庭區(qū)別于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文中的“我”有一兄一妹，但自從父母雙亡后，他們仿佛成了只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文中的人物對親情一概冷漠，平崗對妹妹的死沒有一絲波瀾；就連看起來樸素溫和的大哥，面對唯一的弟弟要走時，他將兒時的玩物還給了他，潛臺詞就是：我們不要再在對方生命中留下痕跡了。黃碧云筆下的手足關系形同虛設，它不像是以往相親相愛、互幫互助、以家為先的家人，而只是披著兄弟姐妹外衣的人而已。他們首先是作為獨立的人，再是社會上具有某種職業(yè)的人，然后是婚姻中所扮演的角色，最后才是在家庭中有“弟弟或妹妹”稱呼的人。這種親情的疏遠化，對親人的陌生化，實在是稱得上一種情感悲劇。

(二) 兩性關系

《其后》中的平崗與兩個女人發(fā)生過實質性的關系，一是他的妻子裕美，二是一夜情對象趙眉。但無論是平崗與妻子裕美，還是與趙眉，在這兩段關系中，我們能看到兩性關系在當時的悲劇。

在兩性關系中往往以男性為主導，他在這段關系中的反映并不具備悲劇的典型，只有從處于弱勢女性的變化中才能看出悲劇意識。在這場婚姻關系中，裕美逐漸失去了她作為妻子的身份，產生了對婚姻的恐懼，她的一時心軟讓她遭受了更多更痛的巴掌。從天真的少女，反抗的少婦到最后麻木、心如死灰的女人，裕美的變化表現(xiàn)的不僅是女性地位的悲劇，更是女性情感上的悲劇，她在丈夫性格的扭曲下被暴打、被冷眼、被接受。女人天生感性，從有情到無情，就是一個女性情感上最大的悲劇。“白玫瑰”終是抵擋不住“紅玫瑰”的誘惑的。平崗迷戀那個特立獨行的一夜情對象，在他與趙眉的相處中，他們在“虛耗生命的過程感到無比尖銳的快樂和痛苦[1]”。他渴望新鮮和刺激，而這些趙眉都能給，即使他們之間沒有愛。

從裕美到趙眉，從性愛到性，平崗的兩性關系里沒有了愛。正如黃碧云所說：“友情會過去,親情也會,愛也是一點一點在消逝的東西。[2]”而人類最大的情感悲劇就是沒有了愛。

二、情感悲劇的救贖

一旦形成悲劇，人們本能地就想尋找途徑進行宣泄或補救，這兩者的區(qū)別就在于該行為對于悲劇本身是否有變好趨勢的影響。但就文中的平崗而言，暴虐、逃離和死亡這些方式都是他所進行的消極的補救，因為他是拿消極的方式來逃離悲劇。

(一)暴虐

情感的悲劇已經巨大到主人公在對著妻子、物品和自己時不能再用言語，只能通過強大的破壞力來紓解痛苦。他將裕美打暈，將一切暴力的行為傾注給了他的妻子；他無法進入，踢破了門，毀壞一切阻擋他、令他不順心的事物；他想要摧毀自己，無節(jié)制地注射鎮(zhèn)靜劑，在用暴力打擊他人他物的同時將其疼痛反作用于自己，他沒法向自己直接下手，但他能通過暴虐地對待他人來間接的暴虐地對待自己。只有通過激烈甚至殘暴的方式，才能激起他的快感，而快感是他沒有完全喪失情感、沒有完全變成行尸走肉的證明，只有這種證明，才能忘掉他的壓抑，忘掉他的渺小。那一時產生的自己是強者的錯覺的瞬間，也是他能夠“否定掙扎的意義，以暴力的方式對抗身份的焦慮[3]”，戰(zhàn)勝悲劇的時刻。

(二) 逃離

黃碧云曾說“人只有恐懼了，才會采取這樣一種與社會不合作的姿態(tài)，才會逃[4]”，也就是說，逃離是因為想要遠離恐懼，因此，逃離“是一種覺悟后的自救行為[5]”。《其后》中的主人公平崗有過無數(shù)次的逃離，他曾在日本的時候嫌吵鬧而逃到了三藩市，因妻死而逃到了薩斯州，因生癌而逃回日本，最后他又逃離了故鄉(xiāng)。用“逃離”來形容平崗的生活變遷，是因為他不像“漂泊”，那是一種居無定所但往往平靜且在掌握中的狀態(tài)，而是一種帶有弱者姿態(tài)的，張皇失措，無法掌控的挫敗狀態(tài)。平崗的每次搬遷都是一次對當時現(xiàn)狀的害怕而無法承受所做出的逃離，而他的每一次逃離都是他對自己情感悲劇的救贖。他大多數(shù)的逃離都是為了想獲得新生活，或是因為妻子的死亡，或是因為生了癌病……這些都是平崗在原本的生活中找不到生的希望，找不回本身的情感而只能繼續(xù)瘋狂地、變態(tài)地想要改變，想要補救的想法和行為。

(三) 死亡

文中充斥著大量的死亡氛圍，主人公的父母、妻子、妹妹都死了，就連他也生了癌快死了。而在死亡陰影籠罩下的人們并沒有抗拒死亡，反而期待，渴望著死亡的到來，他們對生命沒有留戀，對死亡也沒有恐懼。他能平靜地站在墓地中挑一個自己的墓，就連他的大哥得知他得病后也只是告訴他要“好好地死”而不是好好地活。在文章結尾，平崗發(fā)覺他“只是一只蝴蝶，很偶然的，經過了生[6]”，仿佛死才是人生的重要事件，而活著只是一種偶爾，短時間的停留。這時再去看題目“其后”就會覺得十分奇妙，“其后”是什么，“其后”會怎樣，“其后”的結果是唯一的，那就是死亡。平崗將死亡作為他悲劇救贖的最后的手段，實在是因為他情感的絕望，想要徹底擺脫為人的痛苦。

《其后》中給我們呈現(xiàn)的平崗與親情、兩性關系的冷漠，他救贖方式的消極與極端，他人生的孤獨、絕望和無趣，都是情感悲劇下幾個分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他只是整個社會的一個縮影。而這些都是一個時代賦予他們消不掉的印記，他們不能拒絕，也無法反抗，只能絕望地接受，只能悲觀地活著。

注釋：

[1]黃碧云：《其后》，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1年版，第86頁。

[2]黃碧云:《其后》編后語,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4年

[3]劉永：《卡在喉嚨里的金戒指——略論黃碧云小說的暴力美學特點》，甘肅聯(lián)合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

[4]顏純均：《與黃碧云聊天》，《文學世紀》2000 年第 2期

[5]江濤：《黃碧云90年代中短篇小說的悲劇哲學》，《華文文學》，2017.1

[6]黃碧云：《其后》，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1年版，第92頁

[1]黃碧云：《其后》，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1年版

[2]劉永：《卡在喉嚨里的金戒指——略論黃碧云小說的暴力美學特點》，甘肅聯(lián)合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

[3]顏純均：《與黃碧云聊天》，《文學世紀》2000 年第 2期

[4] 郭玩香：《論黃碧云作品的悲劇意識》，暨南大學，2011年

[5]戴紅軍：《簡論黃碧云小說的悲劇意識》，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