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舒楊
孤獨與愛,是人類文學史上兩個經典的話題。它們是舞臺上的悲喜劇;它們是黑夜與白天;它們是六便士與月亮。無論是對愛情的歌頌,還是對人性的剖析,都不過是舞臺上匆匆拉開又閉合的序幕一角。在我看來,能夠支撐起這龐大舞臺的只有兩人,一位是雨果,另一位是馬爾克斯。
談到馬爾克斯,你也許會想到一長串拗口的名字和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也許會想到他慣用的倒敘式開頭和文中層層堆砌的絕望。馬爾克斯的小說里沒有高潮,他習慣拋出一條回憶的蛛絲,讓讀者與他一起慢慢織出一張瑰麗而又魔幻的網。這也是他寫作的一大特點。如果說毛姆的文字是一把手術刀,把潰爛的地方挑破給你看,那馬爾克斯就是縫合的針線,他將生活的真相用光怪陸離的夢境與雜亂無章的回憶重疊攏合在一起,把它們一起呈現給你,再給你一個線頭,讓你順著它摸下去,再按一按,你可能會感到痛,但你也許永遠不會明白這是為什么。
“我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描繪孤獨。”這是馬爾克斯對自己作品的詮釋,也是公認的他所有作品中的共同主題。孤獨,是人類的傷口,或者可以說它就是人類存在的本身。斗爭與鎮壓、毀滅與反抗,完美地融入了他的作品。馬爾克斯借助它向我們展示生活的本質:我們將永遠處于孤獨之中,并且無路可逃。
馬爾克斯以內戰為軸,致力于展現各種方面的孤獨。他的《百年孤獨》講述了布恩迪亞家族從出現到消失的過程。每個人都在與孤獨作斗爭,但每個人都失敗了。從何塞·阿爾卡帝奧到雷里奧亞諾,叔侄父子的名字永遠離不開這兩個怪圈:叫雷里奧亞諾的必定孤僻一生,叫阿爾卡帝奧的必然死于魯莽。他們重復上一輩人的命運和死亡,當家族的最后一人與第一個人的影像重疊時,你才會發現馬爾克斯所描繪的并不只是一個家族的興亡,而是整個人類的重蹈覆轍。布恩迪亞家族的每個人都不盡相同,卻都無意識地迷失在了孤獨里,當他們消失時,卻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如果你還不明白,就再看看《霍亂時期的愛情》吧,它看上去是個簡單世俗的故事:年輕的姑娘放棄了“月亮”嫁給了“六便士”,而那位可憐的小伙子——在奮斗過后,終于以成功者的身份追回了姑娘。然而馬爾克斯所要表達的卻與這個故事本身毫無關系。“社交生活的關鍵是在于學會掌控恐懼,夫妻之間交往的關鍵是在于學會掌控厭惡”,馬爾克斯用如火的筆調描繪了弗洛倫蒂諾·阿里薩五十三年孜孜不怠的熱情與決心。他認識了602個女人,內心卻始終忠于費爾米娜·達薩。他為她遠洋,創辦公司,移居,最終以他無數次磨練的經驗,在他年老時捕獲了她。可事實果真如此嗎?馬爾克斯幾乎寫盡了所有愛情,公開的、地下的、明戀、暗戀……在這場持續五十三年的捕獵中,在生活永遠的反復麻木里,阿里薩是否只是因為愛情而捕獵?當費爾米娜對他消失愛意的那一刻,是否是因為她看到了愛情孤獨的本質而作的逃避?同樣的問題在《百年孤獨》中蕾貝卡向她丈夫開槍的那一刻,是否已經預見了與孤獨斗爭失敗的下場呢?當阿瑪蘭妲拒絕赫里內勒多時,她的內心又在想什么呢?
這些問題的答案不得而知,連馬爾克斯本人也沒有對其進行解釋。人類生活如同一個循環的套子,我們學習、工作,在歡笑與悲傷中生存,我們鄙視他人,我們厭棄自己,每個人都是一副熱愛生活的樣子,人人麻木卻又裝作清醒,在夜晚游蕩的鬼魂中,在河上泛著腐臭的蚊群中,在終日昏昏欲睡中,是否有人想要沖擊這一切?就像這種種舉動,它沒有原因,也沒有目的。而這正是孤獨的所在。所以馬爾克斯算得上是孤獨永恒的描繪者,他所寫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向我們展示孤獨,而我們對此毫無辦法。
如果問馬爾克斯作品的主旨是什么?我認為只有一句話能回答這個問題: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復原,即使最狂亂且堅韌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