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恣騎驢，九年做鬼

張鈰言

這幾日讀李賀，他別出一格的浪漫與充滿幻想的詩句不停地在我腦海中反復，讓我覺得我們是同枕一樣的星河入夢。前期放恣騎驢于高山流水間逢爛漫，之后九年做鬼，“天荒地老無人識”。我讀李賀，讀得太倉促，別人說他有多么“生不逢時”，我卻覺得他神秘莫測，是個極有抱負的人。

李賀，“唐諸王孫李長吉”，他的父親，李晉肅，沒能在詩人的路上走得出彩，為兒起名“長吉”，是希望孩子一生順利。受楚辭和李白的影響，李賀的詩一路“騷之苗裔”。自七歲被兩大文人賞識后，便以詩為業。他的詩不斷道出對理想、抱負的追求，“少年心事當拏云，誰念幽寒坐嗚呃”的豪言壯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十足雄心。據載，李賀自幼身子瘦弱，母親責他作詩，“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雖為皇族，但他心知肚明家道中落的不遇——重要的不是生來是誰，而是最后活成什么樣子。

懷著一腔熱忱，李賀時常騎驢出游，寫下一首首充滿神奇色彩的詩。也許那時正身處山林溪邊，正靠在驢肚上遐想，幾條慢慢吞吞的野魚擺著碩長身軀游在水紋里，于是他寫下“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淺飲幾杯后，他寫下“玉輪軋露濕團光，鸞珮相逢桂香陌”，月下斑駁的竹影在他眼前打顫，雀影似天外飛車。李賀做的登月夢，渺藐如煙。

李賀的《雁門太守行》相傳是他放入遞交給韓愈的“簡歷”中的第一章，也是中考篇目。時至今日，我仍能記起老師在復習課上重點講首聯“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時的情景。她說山上的黑云在慢慢覆落，說云間的金光射向士卒的盔甲如閃爍的魚鱗輝煌。如此緊迫的局勢，在李賀的詩里卻場面宏大而瑰麗。尾聯表達了他渴望手持寶劍為君征戰。所以我認為李賀是一位有著積極政治抱負的詩人。

十八歲，李賀作詞《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獲“鄉貢進士”資格。他曾以為從此可為官四方，卻不料爭名者道“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一夕之間，“收取關山五十州”“少年心事當擎云”這些凌云壯志完完全全地、徹徹底底地被一票否決。李長吉，只“活”了十八歲，落地而亡。

之后的作品，有一些盡顯奇麗漓幻之觀，如：“百年老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鬼燈如漆點松花”，這次的晴天霹靂后，李賀就真正地做了“鬼”！李賀詩中意境多詭異華麗，用險韻奇字，修辭濃墨重彩。錢鐘書評他“長吉穿幽入仄，慘淡經營”，李賀的詩，是不是真的因為極度坎坷的命運而郁郁終了深盡意味？

我不敢茍同！仕途厄困，疾病纏身，他消愁，“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似又不甘沉淪。弱冠之年，李賀做了九品芝麻官，他深入社會與政治，知道了前人詩文中的剝削是甚，壓迫又是甚，看透了貪婪為何、袖手旁觀又為何。這一時段，他的詩鞭撻黑暗，他像海燕一樣，在雨霧迷茫的海上低飛，帶著不平則怨的聲息，帶著掙扎無果的憤慨，大刀闊斧地拍翅在混沌，翅尖勾勒出白色的線條。

我認為的李賀，是在厚云層里寫詩的浪漫主義詩人，忽上忽下，云上是光，云下為夜。受現實經歷的影響，他的詩里也不乏諷刺黑暗政治和不良社會現象的語句。讀過他“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后，再讀《秦王飲酒》《老夫采玉歌》，會發現他看到的人間慢慢變成了人民受重賦剝削的牢獄。他看到統治階級的惡行，還看到藩鎮割據的禍國殃民和貪官污吏的橫行不法。遠離故鄉的方圓寧靜，李賀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這位有志男兒到頭來也沒能棄筆從戎。

二十七歲，將幾百首詩交給好友沈子明后，李賀便死去了，是真的死去了。

“常騎著一頭跛腳的驢子”“一匹跛驢”“李賀騎著那頭父親送給他的瘦驢”……讀李賀的這些天，不難在關于他的文章里發現這樣一頭驢。李賀騎著四游作詩的，也許是驢，也許是馬，無從考證。正像一粒二十七歲的靈魂，無法掂量，因為靈魂也會變瘦。

【作者系重慶一中高2020級1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