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花

秦二奶奶是我們黃龍灘上的名人。她是一名鄉村教師，至今已是桃李滿天下。

小時候，我們常去秦二奶奶家玩。看見我們來，她總是很開心，不僅拿香甜的糖果來招待我們，悉心地輔導我們做功課，還會給我們講故事。

在秦二奶奶的故事中，提到一個叫“荷花”的姑娘。

荷花人如其名，長得清雅靈秀，出生于江南水鄉的一個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教師。在家庭的熏陶下，荷花初中畢業后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一所女子師范學校。17歲那年，戰爭的火焰燒到了荷花的家鄉，日本鬼子在那里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荷花的父母不幸被害，而荷花也在混亂中被人拐賣到了西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嫁給了一個癡呆的男人為妻。

荷花整日以淚洗面，千方百計地想逃出去，可是每次都被婆婆帶人抓了回去。婆婆一直嚴密地監視著荷花，想逃出村子，真比登天還難！

后來，村里的小學缺一個老師，村長見荷花是城里人有文化，便提議讓荷花去教書，婆婆同意了。不過，婆婆仍然不放心荷花，總會去學校監視荷花的一舉一動。

半年過去了，荷花兢兢業業地教書，規規矩矩地做事，沒有再逃跑。漸漸地，婆婆放松了對荷花的看管。

其實，這只是荷花的緩兵之計，她的內心，無時無刻都在想著逃跑。一天，婆婆對荷花說，她有事要去親戚家，讓荷花上完課后早些回家。這無疑給荷花逃跑創造了天賜良機。最后一堂課，給學生布置完作業后，荷花便走出教室，頭也不回地跑了起來。

荷花拼命地跑，她告訴自己：加油啊，只要跑出這個山頭到了鎮上，然后買張回家的車票，自己就自由了。

忽然，山坡上的一個放羊娃擋住了荷花的去路。“老師，老師！”放羊娃大聲地喊道。

荷花慢慢停了下來，這才看清楚放羊娃是自己的學生狗娃，不過他有些日子沒來上課了。

“老師，爸爸不讓我上學了，要我回家放羊……”狗娃低著頭說。

“哦！”荷花感嘆了一聲。

“老師，你能不能和我爸爸說一下，讓他同意我繼續上學啊！”狗娃接著說：“我真的好想你和同學們，我會努力學習的，我保證！”

“可……”荷花吞吞吐吐地說：“可老師今……今天有……有事。”

“老師，你是不是想逃走？”狗娃忽然抬起頭，小聲說：“當初，我娘也像你一樣……”

“不，老師是……”荷花不知如何回答。

“快，那個女人就在前面！”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過來，是婆婆！荷花回過頭，婆婆正帶著一群手持棍棒的村民追了上來。跑是跑不掉了，被婆婆抓回去，肯定又免不了一頓毒打。荷花在心里責怪起狗娃來，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已逃離了這里。

“哼，想跑！”婆婆氣勢洶洶地罵道：“怪不得你今天早上那么聽話，幸好我長了個心眼又回去了一趟！”婆婆說完，命人上來捆綁荷花。

“等等！”狗娃繞到荷花前面，張開雙臂大聲說：“奶奶、伯伯們，你們都誤會了。老師是看我好幾天都沒去學校上課了，專門過來找我的。老師還說，待會兒帶我去找爸爸，讓他同意我繼續上學呢！”

婆婆的眉頭一皺，緊緊盯著荷花問：“真的？”

荷花沒想到狗娃會這么說，早已嚇得全身顫抖。狗娃扯了扯荷花的衣服，她這才反應過來，忙點頭說：“是，是。”

荷花就這樣逃過了一劫。這件事后，荷花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盡心盡力地教書，班上的學生再也沒有少過一個。

后來，婆婆不再懷疑荷花，甚至還讓她獨自去鎮上買東西。有好多次逃跑的機會，荷花都放棄了。

“為什么呢？”我們問道。

“因為荷花忽然想通了，這里才是真正需要自己的地方。雖然這里很貧窮，但有很多純潔的心靈等著自己澆灌。”秦二奶奶紅著眼圈，淡淡地說。

轉眼間，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我們紛紛長大成人，或上大學或工作。可無論何時，秦二奶奶講的故事依舊是我們童年時代最美好的回憶。

那天，我回了趟老家。連一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母親便催我趕快出門。我問：“什么事這么急啊？”母親低沉地說：“你還不知道吧，秦老師去世了。”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我的腦中一陣暈眩：這怎么可能呢，過年的時候我還看見秦老師好好的，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可這是真的。第二天，秦二奶奶的葬禮上來了許多悼念的人，花圈擺滿了院子，每個人的眼睛都紅紅的。

祭奠的人群中，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哭得最為傷心，淚如泉涌。他是秦二奶奶的高徒。老人跪在靈堂前，口中喃喃地哭道：“秦老師，狗娃來看您了……”

狗娃？我心中一怔，好熟悉的名字。驀地抬起頭，靈堂牌匾上的一行字跡映入了我的眼簾：秦荷花老師之靈位！

荷花？荷花？我頓然想起了那個久遠的故事，良久，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