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看見了巴黎

約瑟夫·凱塞爾

45分鐘，生與死，驚心動魄！這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的一個小小的截面。作者生動地描繪了自己死里逃生的經歷，形象展現了戰爭的慘烈。讀完此文，你感悟最深的是什么呢？請寫下來，發給我們吧。

我們的飛機，在澄澈的天空上，穿越透明的夜色，在高高地飛翔。通過內部電話，駕駛員宣布：

“我們恰好處于巴黎北部邊緣地帶。”

我遠遠地望見城市：在一片如同黑絲絨的地方，中間有一條河流閃動著微弱的光輝。這就是塞納河畔的巴黎的陰影。

這片陰影，很小，那道閃光，也若有若無。但我了解河水的每一個起伏，了解巴黎的每—道曲線，它們將永遠珍藏在我的記憶中，珍藏在我的心上。我知道，在沉沉的夜色中，在那道閃光周圍，是碼頭、街道、廣場、歷史遺跡和沉睡的人民。我不禁顫抖了，但此時已經不是因為寒冷了。

駕駛員的目光離開閃著磷光的儀表，因戴著氧氣面罩而走形的腦袋向偉大城市的陰影歪了下去。

“巴黎。”他說。

“巴黎。”后面的機槍手也說。

和我同一機組的戰友都是英國人，然而他們的聲音里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激動和敬意。我可以肯定，世界上沒有任何其他城市會讓他們如此怦然心動。我回憶起，即使遠至中國，人們每逢提起巴黎，也不無崇拜之情。

我望著這座偉大城市的陰影，隨著我們的飛機急速向東方飛去，它很快地越來越小，顏色也越來越淡。但在那一小塊如同黑絲絨般的陰影中，我看見了，是的，我的確看見了香榭麗舍大街和羅浮宮，拉丁區和大學城，蒙巴納斯和蒙馬特，奧特依和格勒奈爾，圣德尼和蒙魯熱。所有這些地方，如同各省千差萬別一樣，都有各自的面貌，都有它們的色彩、它們的聲音和它們的氣味。我同時看到了居住在這些地方的居民，他們有各自的習慣、各自的工作、各自的活動和各自的快樂。通過那些給人以強有力的啟示的盛大聚會，我仿佛明白了為什么那些從未到過巴黎的人，那些生活在遠方的人，如此熱愛這座城市。那小小的中間有一道光輝水流的黑影，乃是地球上最為自由的所在。

對一代又一代的人來說，就全世界而言，巴黎是人類自由的源泉、庇護所，乃至標志。街壘和歌曲，論戰和微笑，時裝和繪畫，知識和愛情……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人們都無法像在巴黎那樣自由地著書立說，暢所欲言，調侃戲謔；那樣自由地工作、娛樂和談情說愛。

德國人想在巴黎消滅的正是這種自由的傳統、自由的激情和自由的本能，但這是無法戰勝的，他們只能自取滅亡。

我回憶起我最后一次逗留在巴黎的日子。我偷偷潛入巴黎，無法接近我的家。為了見到我的母親，我不得不采取復雜和秘密的辦法同她約會，猶如一個罪犯之于他的同謀。

在最為寶貴和最為輝煌的建筑物上，到處都飄揚著卐字旗。到處可見巨大的標志牌，上面用德文寫著：協和廣場，奧爾良門，軍人電影院。整條整條的大街和許多廣場都禁止法國人通行和進入。饑餓的女人和孩子在商店門前排著長隊，但德國士兵卻穿著格格作響的皮靴，邁著沉重而僵硬的步伐，昂然而入，強拿強要。香榭麗舍大街，每天都有軍隊，在軍樂隊的引導下，耀武揚威地走過。坦克滾過布洛涅森林，到處張貼著辱罵盟軍或處死者名單的布告。

然而所有這一切，只能刺激和加劇這座世界最為自由的城市里的人們對自由的渴望。渴望自由，為自由而戰，改變了巴黎人民，或者說，巴黎人民轉過身來，面向這種渴望，面向這場戰斗，并為之貢獻自己的力量。

一座巨大的城市必然是五方雜處之地，可是當它是一座古老的、充滿力量和活力的城市的時候，它便會使它的兒女們具有某些共同的性格。巴黎人民是天性活潑、愛開玩笑、無憂無慮和敏感的人民，他們容易沖動，他們愛笑，并且很少有什么事情使他們真正放在心上。

在這樣的一種外表下面，隱藏著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自豪，他們對出色的工作有一種高雅的鑒賞力，對正義有一種有機的需要，對他們的城市和祖國有一種無限的熱愛。不過，必須有偉大的歷史機遇，才能使這些感情爆發出來。

德國人把這種最好的和最偉大的機遇給予了巴黎。

于是巴黎進行了一場長達四年的戰斗，它面對的是德國軍隊和蓋世太保以及依附于德國軍隊和蓋世太保的維希政權，它沒有武器，沒有面包，沒有火，沒有酒，沒有香煙，它的戰斗武器是它的微笑、它的智慧、它的勇氣和它的鮮血。

我們的飛機向東方飛去，我的回憶在繼續。

我回憶起那位維埃特屠宰場的伙計。一天，一名德國軍官前來說要征調冷庫內的所有存肉。

“那巴黎人這個星期吃什么？”伙計問道。

“把腐敗的肉給他們吃就足夠了。”那軍官回答。

這是占領初期，當時，殺德國鬼子的事還不多見。結果這個后勤軍官成為最先喪命者之一。人們在一座冷庫里發現了他及另外三個人的尸體。

我回憶起那位老男爵，他只要看到一個男人或女人的衣服上戴有黃色的星形標志，就立刻走上去同他們握手。回家之后，他嘆息著說：

“德國人剝奪了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排猶主義情緒。”

我回憶起那位猶太房主，他也是一位老人。當有人請他借一套房子給愛國者，以備在那里設置一個地下電臺時，他竟哭起來。因為此事關系到他的生命，人們以為他害怕了。不料他卻說道：

“已經兩年了，我一直盼著能有這樣的機會。”

我回憶起那位女大學生。她簡直像個小姑娘，實際上卻是一個戰斗小組的聯絡員。她不停地笑，對一切都不以為然。有一天早晨，人們看到她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背上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有一個大大的“V”字。

牌子仿佛是被一個喜歡惡作劇的人別在了無辜者身上。女大學生于是帶著挑戰的意味，背著它到處走了兩個鐘頭。行人們紛紛露出微笑，德國人也跟著笑。后來，一名德國軍官走近姑娘，善意地對她說：

“不知道哪個蠢貨在拿您開心。小姐，請允許我把牌子給您取下來。”

“謝謝！”女大學生十分莊重地說。

我回憶起那位共產黨工會的書記。他第二天早晨就要被處死了，一個叛徒來到牢房，代表德國人向他保證，他只要寫一份脫黨聲明，就可以避免一死和獲得自由，然而他選擇了死亡。

我們的機組結束了它的任務。我們順著來的路線返回西部。我在這片暗影之中看到了桑特監獄，牢房里一定彌漫著受害者身上的傷口化膿的氣味。我還辨認出瓦萊里山，無數愛國者和人質在那里被槍殺。

解放的大軍已經勢不可擋地撲向巴黎的郊區，最后的一批受難者是否還在這些地方備受折磨？

閱讀提示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自由”“正義”“尊嚴”這些沉甸甸的字眼，曾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當巴黎之美被法西斯的鐵蹄踐踏時，巴黎人民奮起反抗。文中的哪些詞句意味深長？文章的構思有何特色？此文引發你怎樣的思考？我們期待著大家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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