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的幸福感

熊康

久石讓，那個用干凈旋律描繪出豐富內涵畫面的人，印使只用幾個音符，也能鋪散出一幅畫卷的音樂人。他的聲音如同鋼琴一樣清亮好聽，臉上掛著有點疲倦卻仍然像孩子一樣單純的神情，說話的時候喜歡自己握著雙手，沒有太多的動作，很是沉靜。他的詈樂，會讓人從心中生出一種被凈化的感動，飽滿、深情、自然，思緒翩連。

2017年6月9日，巴黎大會堂里座無虛席。久石讓再次舉辦了宮崎駿電影作品的音樂會，合作樂團是巴黎的拉莫洛克斯管弦樂團。

這一夜，久石讓帶著廣大樂迷乘著娜烏西卡的飛行器，越過風之谷，徜徉在幽靈公主出沒的螢光舞動的山林中，再搭乘安靜的舊式火車掠過水面，抵達奇妙的神隱之鄉。指揮時，久石讓時而低眉蹙首、時而興奮異常，時而又跳下指揮臺鋼琴獨奏，完全沉浸在音樂的氛圍中。而這些電影音樂也在他的演繹下變幻多姿，忽而是磅礴氣勢，忽而又童心盎然，每一個音符仿佛都帶著故事。淡雅清新的旋律，仿若山澗清溪，從流飄蕩，任意東西。空靈沁人，勝似梵音裊裊，飛升回旋。

龜毛質

南方交響樂團團長把手往黑漆木桌上一拍，震得空曠的辦公室嗡嗡作響，“怎么真扣錢？”

深圳“久石讓亞洲巡回音樂會”排練現場，光頭瘦削的久石讓穿著黑色T恤和長褲站在指揮席上，用英語說著“后面，高點”。助理團隊_行5人，除了專門負責吃穿住行的瑣碎事務，連樂隊使用的樂譜都由他們打印好了分發給每個樂手，結果排練時樂手沒帶譜，這讓大師不甚滿意，“那就扣錢，一人一百。”

人們爭相對這位亞洲配樂大師進行各種解密。比如，每到—地，吃住行的要求濃縮成一份文件；規定好練琴房要有床、床單素色……在臺灣演出時，他被工作人員形容為“嚴謹到近乎龜毛”。

熟知久石讓的人都知道，一邊指揮、一邊親自彈奏鋼琴是他音樂會的一大特色。“為了能親自上場，久石讓先生每天都要花3個小時練習鋼琴。”經紀人說：“而且，久石讓練琴時對環境、氛圍的要求十分苛刻。除琴房大門緊閉外，門外還要有工作人員把守，以防止旁人騷擾。”

這種“龜毛質”用在對待音樂會的細節上成了不可或缺的素質。作為久石讓音樂中必不可少的樂器馬林巴，光琴槌就有幾種，為了音色完滿，久石讓一定提前親自到異地的演出現場聽過擊打效果后才確定用哪種。

合作的樂手評價說，“為了音樂會的完美表現，像久石讓這樣追求細節的配樂大師，恐怕整個亞洲也找不出第二個。”

幸福感

有人說，北野武和久石讓是日本民族精神中“菊與刀”的代表，其中北野武是“刀”，久石讓則是“菊”。像菊花那種對和平美好的向往，對愛和青春的執著，在久石讓的音樂里隨處可見。北野武與久石讓合作眾多，《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奏鳴曲》、《花火》、《菊次郎的夏天》幾部影片就包攬了久石讓五座日本影藝學院最佳電影音樂獎中的四座。北野武的暴力美學，現實而又恐怖，暴力的鏡頭，配上久石讓寧靜美好的配樂，無比詭異，只有久石讓的音樂才能表達出北野武電影暴力中溫情的一面。

“幸福感”是很多樂迷給予久石讓的最高評價。他的多數作品都是飽含溫柔的抒情之作，緩慢，哀傷，卻又有明艷的色調。都市人面對生活與工作的壓力，而久石讓的音樂便很好地提供了一個釋放的出口。一提到《天空之城》、《龍貓》、《千與千尋》、《菊次郎的夏天》、《入殮師》。只要音樂響起，總有人會情不自禁跟隨節拍一點兒不差地抬手比劃起來。

久石讓的音樂，有一種勾起純真的力量，讓3歲小孩在音樂廳乖乖地聆聽，讓沉迷于游戲動漫的少年第一次步入交響音樂廳，讓普通學生愿意省出幾個月零食費買一張880元的貴賓票，讓用交響樂演奏動畫音樂的專業人士一致敬佩。

從4歲起久石讓就在日本最富盛名的小提琴家鈴木鎮一音樂課堂學習小提琴。在良好的音樂環境以及嚴格的鑒賞、學習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久石讓，擁有比常人更加堅實的基礎。而久石讓對音樂的啟迪與感恩，源自他在電影院講課的父親。在那段無憂無慮的長達4年看電影的時光里，期間接觸的300多部電影，給予他心靈上的影響，要比鈴木課堂的講學更為深刻，也就是這童年里模糊但無法抹去的印象讓他誕生了要為電影創作出美麗音樂這一堅定的理想。

一對“璧人”

久石讓的成名經歷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大學到30歲，那會兒久石讓還叫藤澤守，一頭扎進現代音樂，約翰·凱奇的《4分33秒》（演奏者上臺后靜坐琴前4分33秒，未彈一個音符就下臺）這樣的前衛藝術在當時最令他著迷。可是，創作了10年后，當初追求的前衛藝術在自己這里變成死水一譚，那些實驗怎么看都不像音樂。

默默無名的七年有點漫長，但絕不是沒有意義的。出名前的那些不為人矚目的時間，其實就是一個厚積薄發的過程，也是音樂風格一次量與質的蛻變過程。1982年，藤澤守成立了自己的音樂事務所并開始用久石讓這個名字，出現在公眾的視線里。也就是這一年，以久石讓冠名的第一張專輯《Information》面世。同時他也擔當了兩部電影的配樂。

1984年，是久石讓與宮崎駿相遇的那一年，也是被稱為“日本動畫大師元年”的一年。

原本由細野晴臣擔當音樂創作的《風之谷》，因其所獨具有的宏偉的世界觀和廣博的立意，童話與史詩交織的預言題材在當時極為少見，所以細野晴臣對此把握的不精確從而給了久石讓一個機會。憑借著《風之谷》，宮崎駿從動畫人躍身為動畫大師，久石讓也從十分邊緣化的音樂人成為電影配樂的翹楚。從此，久石讓總是和宮崎駿的名字成對出現。久石讓說：“認識宮崎駿是我一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從宮崎駿開始。我完全投入到電影配樂創作中去的。”

久石讓跟導演宮崎駿的合作最多。他的音樂總能為那些眩迷夢幻的動畫營造出一個奇異的魔法世界，這種結合是如此融洽，以至于誰離開誰單獨存在都是不完整的。一部作品，一位監督，一位作曲家，要積累多少緣分。才能找到最合適的那一位。現如今的日本動漫界很少能找到再像宮崎駿和久石讓一樣天衣無縫的搭配。

1986年的《天空之城》是吉卜力工作室大獲成功的作品，宮崎駿一人兼任了原作、監督、腳本、角色設定。而久石讓也同樣第一次達到了他的配樂生涯的巔峰。《天空之城》的音樂以電音、合成器為主，加上了圓號、童聲合唱、鋼琴、小提琴等多種器樂，創造出那片未來的神秘天空下，懷舊、溫暖而壯麗的一曲童話。1988年的《龍貓》又是一部深受大人小孩子喜歡的電影動畫，其主題曲《豆豆龍》更成為傳唱甚廣的歌曲。

根據宮崎駿回憶，每次久石讓為他的影片配樂，都要先看沒剪輯過的片子，之后如果覺得很喜歡，才會根據自己的理解來完成配樂。這是因為久石讓相信，在感動觀眾之前，首先要感動自己，才能把一份真摯的感情融入作品之中。

久石讓與宮崎駿的合作十分契合，那類似飛翔與回歸純真創作方式，往往直達心靈。在宮崎駿每部獲得好評的動畫中，都可以聽到久石讓那親切而又熟悉的音樂。當觀眾沉浸在動畫的世界里從不會忽略其中的音樂，那些風笛般呼嘯的風聲，那些敲擊鋼琴鍵式的雨滴聲，那些歌唱快樂的呼喊聲，都成為了承載整個動畫生命力的基石。

2017年巴黎音樂會最后一個音符落定時。現場大屏幕打出了宮崎駿的親筆信，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話，卻讓很多人都很感動。上書“久石先生，請陪伴我完成最后的工作吧。”2017年2月宣布復出制作自己“最后的動畫電影”的宮崎駿，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老搭檔久石讓。

作曲家

久石讓的音樂，往往起伏并不大，卻能令人激動不已，震撼心靈。乍聽上去，感覺每只樂曲都似曾相識，然而看似平淡無奇的表面，內里卻是暗流涌動，有些像武林高手過招，無招勝有招的感覺。

久石讓只是想做出簡單易懂、受人喜歡的曲子，“聽眾如何詮釋是他們的自由，我也從沒想過要迎合導演或是觀眾的口味，因為作曲并非為了討人歡心。”這點給曾跟他合作過的劉鎮偉導演留下極深的印象。在做《情癲大圣》配樂時，戲里有段搖滾樂，久石讓表明這不是他的專長，也不符合他的風格，但導演堅持有這段音樂，久石讓最后讓步，另請一人來做。“久石先生很專業地處理了這件事，其實，這是久石先生的胸襟，我極為敬佩。”

久石讓在他新書《久石讓音樂手記》中寫道：

我是作曲家。這充滿自信、毫不遲疑的說法，簡直和夏目漱石那句“吾輩是貓”一模一樣。我如此肯定，是因為深信——作曲是我的天職。

一天開始時什么都還沒發生，而當夜幕降臨，已有一首全新的樂曲即將問世，只待我將它完成。這首樂曲，也許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會聽到。雖然，這樣的情況恐怕不多。我真心喜歡這個從無到有、創作音樂的工作。如果有來世，我希望自己還能成為一名作曲家。

作曲，是我的生命。每次讀總譜，我都在一個個音符和記號中感受到人類的智慧與尊嚴，我愿把這樣的感受傳遞給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