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事 （組詩）

李見心

十一月雪事

一

首先我們來到了那片詩經中的濕地

蘆葦比人高，白發魔女般招搖

成片的黑鴨子一動不動

模糊成一幅水墨的島

我在蘆葦下照相

笑容也有些蒼茫

拱橋下一只白天鵝

長久地陷在自己的影子里

二

與其說霧霾鎖住了你的城

不如說你的心就是一座監獄，囚禁著自己

就連風雪的消息都無法穿透

三

這么冷的天，我們為什么還要爬高山

只是為了看一看山的脊梁

剛直拉長的曲線，生硬堆出的柔軟

只是為了看一看飛龍在天

卻在我們腳下眼下，聳起大海的不安

只是為了看一看一百萬年的寂寞

不比我一百年的孤獨更高

暴雪，烏鴉，舍利子

構成鳳凰山的三道脊梁

時間，空間，詩篇

成為釘在我身上的三道傷疤

四

木心說：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是指愛

情。

這明明是指南方的愛情

而北方的大雪封唇

也封住了所有的道路和天空

幾片白雪的虛詞就讓你心插紅旗

一看你就從來沒有得到過愛情

那就讓誤會越深越好吧

像雪越深越好，懷上春天的種子

五

生日的雪花像唱詩班贊揚天地

酒店里的人臉上涂釉，異端的桃花

誰的生日宴如此夸張

押上了雪花的韻腳

不停變換色彩的是姊妹兼安慰

總想擁抱姊妹的是兄弟兼快樂

在一天里制造了兩次相聚

而能經得住反復的事情總是美妙的浪費

生日是一種抒情

下雪是一種心境

這個時刻怎么能夠沒有你

就像一首詩不能少了心靈

六

還沒開始，就已厭倦

與其說道路讓人疲憊

不如說你的心已不新鮮

還有你的笑太便利了

一個男人不是用來笑的

就像不是用來哭的

雪花提著啞燈籠，讓群山辟谷

前方什么也沒有，除了一句緘默

七

最后，只有你壓住了我靈魂的底色

讓我不再玩弄詞語的游戲

一只反舌鳥泄露了冬天的秘密：

當你去掉技巧，你會成為傳奇

當一個女人只跟你談抽象的邏輯和大道理

就是把你當成了公共的玫瑰

而當她跟你敘述起一地雞毛和八卦消息

才是不小心愛上了你

那天我跟你說起攢雞毛的逸事

你的天空就飄滿了雪

天地之間只有你知道我的這個秘密

而你用覆蓋白發的記憶雪藏

初 雪

那么薄薄的一層

似人情的淡薄

窮人身上御寒的薄衣

它卻為我們鋪開一個厚厚的冬天

目光穿不透的遼闊

雪線一統江山

這時童話才剛剛開始拉開序幕

森林露出光禿禿的腦袋

再也藏不住它失眠的主人

穿上它吧，穿上它

比皇帝的新衣還透明

一千個心碎的天使幫你度過萬里嚴冬

雨夾雪

二月的漏洞明顯，卻面目模糊

從天空中漏出雨夾雪

像你的頭發比豌豆芽的夢還年輕

我們的故事總是起于此

春天瓷器般越舊越新

雷聲成就跑冰排的聲音

我會為你變淺

搬弄樹葉般詞語的是非

還會為你抓狂

露出桃花般艷俗的破綻

雨雪的帷幕就要拉開彩排

謝謝你讓三十年停在第一眼

讓每一朵雪都有了靈魂的著落

讓每一滴雨都有了肉體的鋒芒

烏有之雪

既然雪不來

我們可以用墨水讓它下來

它不是墨水本身

而是墨水與墨水間的空白

就如你無法兌現的諾言

沉默的部分比黑更白

曠野的紙頁老虎攢動

卻換不來薔薇的心壓驚

你不僅是曠野的缺席者

也讓曠野成為了缺席者

冬天成為一場白白的等待

童話的婚禮租不起婚紗

誰把手稿撕碎，拋向天空

說，我必如雪崩再來

二月，墨水足夠用來痛哭

把一場雪洗得比烏有更干凈

公 平

大地肅殺時，天空開始腫脹

開出最美的花朵

這多么公平

你早落地二百萬分鐘，不化

堅持等我

這多么公平

我遲遲不到，你等的心都碎了

這多么公平

我終于來到，捧著一灘夢度日

這多么公平

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

卻有兩個完全一樣的孤獨

這多么公平

你說你必如雪崩再來

我說愛是比死更深的雪污

這多么公平

十一月

十一月把我鍍成冷漠的星空

每顆星星都是一顆人性的漏洞

我的工作就是縫補

詞語的補丁反而讓星空璀璨成節日

為不靠譜的鏡子譜曲

為不存在的事情做證

這徒勞的幻影

反而加劇了人間的真相

十一月把我打回凝霜的土地

樹葉紛紛逃離又回歸母體

靈魂無處躲藏

含在初雪薄薄燃燒的嘴唇里

誰賜給我一場明媚的哭泣

誰賜給我一場幽暗的歡喜

讓玫瑰扎根在凜風里

開滿甜蜜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