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的替代品

王麗川

1.“天使”降臨

2011年夏天，28歲的徐濤從拉薩貢嘎機場乘坐班機，奔赴成都見心中的“天使”。

兩年前，女友羅紅梅遠赴天國，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了。伊人已逝，追思如潮。幾天前，徐濤突發奇想，若搜索與羅紅梅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聊聊天，也許能找到心靈的慰藉。這一來，他便找到了成都的柳亞亞。她不僅與羅紅梅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同是護士！

這難道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巧合嗎？

兩人隨之聊了起來。柳亞亞發來一條信息：你的個性簽名是“我相信愛情，但是拒絕”。而我與你恰恰相反，我“不拒絕愛情，但不相信”！

徐濤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猛地揪了一把。愛情，這個他最不想提起的敏感詞匯，竟被一個相識沒多久的網友隨意釋意，于是他毫不客氣地回復：“你不相信愛情是因為你沒有遇到，你沒有遇到是因為你沒那份幸運！”

網絡對面頓時安靜了。徐濤后悔起來，覺得自己很無禮。“對不起，剛才我言重了。只是你不知我的經歷，不知道我不能允許有人懷疑愛情。”

過了一會兒，柳亞亞回應：“我不知你的經歷，你也不知我的經歷。你愿意聽我說說嗎？”

徐濤表示愿意傾聽。

柳亞亞從成都衛校畢業后，在青白江一家醫院任實習護士。離異多年的主治醫師肖克，從她報到第一天起，便對她展開了猛烈追求。肖克比她大15歲，柳亞亞欣賞他的成熟，因此對于年齡差距并沒有放在心上。

兩人由此進入了熱戀。肖克對柳亞亞說：“我希望我的妻子，只要打理好家務就行了，不要在外面拋頭露面工作……你年輕又漂亮，我要好好保護你，給你永遠的幸福……”

作為80后，柳亞亞信奉“學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哲學，做全職太太正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更何況，肖克是醫院學科帶頭人，事業有成，嫁給這樣的男人真是福氣。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柳亞亞不顧父母反對，很快辭掉工作與肖克同居，一心一意地做起了他“背后的女人”，并期待盡快與他走進婚姻的殿堂。

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肖克對柳亞亞越來越不滿：家務做不好，不會打扮，不工作就與社會都脫節了……柳亞亞備受折磨，心力交瘁，越來越失望。一年后，她決然地離開了肖克，到當地一家民營醫院做護士……

徐濤感受到，柳亞亞是個善良多情的女孩。而更重要的是，她仿佛羅紅梅再現，讓他窺見一縷愛情回歸的陽光。

因為惺惺相惜，徐濤告訴柳亞亞他和女友羅紅梅的凄美愛情。因為他酒后魯莽傷人，被判入獄四年。羅紅梅在高墻外苦苦相等，然而，就在他出獄前夕，女友遭遇車禍身亡，留給他永世的痛！為尋得內心的安寧，他遠走西藏。他動情地對柳亞亞說：“請你相信愛情。沒有人會永遠擁有愛情，但愛情本身是永遠的！”

這番話，讓柳亞亞感到震撼，對這個男人也充滿神秘感與好奇。于是，她向他發出邀請：“來成都看看吧……”徐濤仿佛看到魂牽夢繞的愛人的影子，正以神奇的魔力召喚他。

徐濤當即帶著所有積蓄，從西藏直飛成都。

2.相愛容易相處難

在酒店安頓好后，徐濤撥通了柳亞亞的電話。柳亞亞立馬乘車從青白江區趕到成都，與徐濤共進午餐。

徐濤眼前的柳亞亞，身材高挑，白皙而內秀，這簡直是羅紅梅的再現。徐濤特地找了一家蘇菜館，點了羅紅梅生前喜歡吃的菜。可他忘了，柳亞亞是四川人，喜歡麻辣川菜。雖然不對口味，但柳亞亞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飯后，柳亞亞依依不舍要回青白江去。送柳亞亞上車的一剎那，徐濤突然有種挽留她的欲望。五分鐘后，他撥通了柳亞亞的手機，告訴她：“我要去青白江，要和你在一起！”電話那頭柳亞亞喜極而泣。其實在她心中早已喜歡上有浪漫氣質的徐濤，只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而沒有挑明……

幾天后，兩人在青白江租了房，過起了甜蜜的二人世界。對父母，柳亞亞則謊稱自己辭工去杭州打工了。徐濤本來想在青白江找份工作，與柳亞亞踏踏實實過小日子，無奈她不愿意留在這個傷心地。她告訴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離開土生土長的這座城市，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徐濤于是向她鄭重承諾：“我一定會帶你出去周游世界。”

徐濤常年有偏頭痛和胃病，每次犯病，柳亞亞就通宵不睡地給他揉肚子，把徐濤感動得一塌糊涂。

這天，在為徐濤收拾衣物時，柳亞亞發現一本小說——《會有天使替我愛你》，覺得這小說名字很“唯美”，于是想看一看。

徐濤立馬勸她道：“這是一本恐怖小說，女孩子最好不要看，會做惡夢的！”柳亞亞被嚇了一跳，她一向膽小，便放下那本小說。讓她奇怪的是，徐濤將那小說像寶貝一樣，藏在箱子里，不讓她再碰。

因為騙父母自己在杭州打工，怕遇見熟人，柳亞亞便不敢輕易到街頭走動。但在家悶久了，她就責怪徐濤：“你說話不算話，答應帶我出去，卻不履行諾言，和那個男人沒什么兩樣……”

徐濤明白，柳亞亞指的那個男人，是肖克。讓他痛心的是，她竟然還沒有走出肖克帶給她傷害的陰影。心情不好時，她會懷疑徐濤的真心。而徐濤為此憤憤不平，吼道：“我從西藏千里迢迢而來，難道是為了騙你嗎？你要不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

聞聽此言，柳亞亞心情舒緩了許多。然而，她依然不能容忍徐濤的一些壞毛病：每天上網到深夜，聽一些靈異色彩的歌曲……為此兩人不斷發生爭執。

一天，柳亞亞一覺醒來，已是凌晨1點多。徐濤意外沒上網，而是俯在桌子上看書，一邊看，一邊似乎在啜泣。她悄悄走到徐濤身后，發現他正在看的那本書，是《會有天使替我愛你》。她一把奪過那本書，摔在地上。

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嚇壞了徐濤，他驚愕地看著柳亞亞，額上青筋暴突，一把將柳亞亞推倒在床上，然后飛速撿起那本書，將那本書抱在懷里，哭著對柳亞亞說道：“你不能這樣對它……”

柳亞亞一時也蒙了，她還是頭一次見一個男人號啕大哭，嚇壞了。好半天，她才在徐濤感傷的敘述中，得知他埋藏在心底的切膚之痛……

徐濤是在朋友的生日派對上邂逅羅紅梅的。和在場的其他瘋癲女生不同，羅紅梅一直靜靜地坐在角落里飲茶。讓徐濤驚訝的是，她彈得一手好鋼琴，當場為壽星演奏了一曲《藍色的愛》，掀起派對的高潮。有一副好嗓子的徐濤也在她的伴奏下，演唱了一首《生如夏花》，引起一片尖叫，兩人當即被大伙譽為“王子”與“公主”。派對結束后，兩人交換了手機號碼。

羅紅梅不喜歡整日與病人打交道，于是辭了護士工作，在無錫繁華的商業街開了家服裝店。閑來無事，徐濤也會過來幫她打理店鋪。沒有客人時和休息日，羅紅梅就彈彈鋼琴，徐濤伴唱……他們的愛情，就在這琴曲歌聲里萌芽了。2006年初春，兩人在數百親友見證下，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

然而，幸福的小船剛起航，就因徐濤醉酒傷人入獄而擱淺。

判決這天，羅紅梅在法庭上哭著對他喊：“徐濤，好好改造，我一定等你出來！”

徐濤去宜興丁山監獄服刑后，羅紅梅每月風雨無阻地去丁山監獄看他，帶給他愛吃的開心果、核桃，并一再告訴他：“我等你出來，做你最美麗的新娘！”女友真摯的愛，讓徐濤在監獄努力改造，獲得八個月的減刑。

然而，就在徐濤出獄前五個月，羅紅梅一直很有規律的來信與探監突然中斷，手機也莫明其妙停機，徐濤再也聯系不上她。徐濤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羅紅梅等不及他高墻歸來，已經變心了？

2009年底，服刑期已滿的徐濤走出高墻，便心急如焚地直奔羅紅梅家中。然而，當他走進羅家客廳時，映入他眼簾的，卻是羅紅梅一張挽著黑紗的黑白照片。徐濤眼前頓時一黑，腿一軟就跪在地上……

好半天，徐濤才從羅紅梅的母親口中得知：五個月前，羅紅梅前往丁山探監，被一輛小車撞倒。四天后，她離開了這個世界……雙方家人為了不影響徐濤情緒，忍痛向他隱瞞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徐濤一邊放聲大哭，一邊狠狠抽自己耳光。這時，羅紅梅的姐姐含淚遞給他一本書——《會有天使替我愛你》，說：“這是我妹妹留給你的。”

這本書寫一個叫小米的女孩，因為死去男友的心臟移植給了另外一個男孩，便轉學來到了男孩所在的學校，以寄托對男友的愛與思念……

“即使你已經不愛我了，即使你已經忘記我了，即使我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我依然會愛著你，我會去找一個天使讓它替我來愛你。”這是小米不死的愛情誓言。羅紅梅特意用紅色波浪線做了標記。徐濤心痛地凝視著這幾行字，淚眼模糊。

羅紅梅的姐姐對徐濤說：“也許是她冥冥中有預感吧。我妹妹讀到這本書，感動得熱淚滾滾。她說等你出獄后，一定推薦給你讀。沒想到，一書成讖。”

徐濤陷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一周后，他揣上那本小說，決然地選擇了離家漂泊，最后來到西藏。然而，即便如此，他痛楚的靈魂始終得不到安寧。

柳亞亞出現了。她的開朗和純情，打開了他封閉已久的情感閘門。在他心中，柳亞亞便是女友在天之靈為她安排的“天使”，來“替她”愛自己。于是，他不遠千里奔成都而來……

羅紅梅留給他的這本小說，在他心里無比珍貴，他不容許別人碰它，褻瀆他……

聽完徐濤的敘述，柳亞亞簡直難以置信。她沒想到，自己只是別人愛的替代品。

羞辱、憤懣、委屈……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她狠命地捶打徐濤，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就是肖克，第二個肖克，騙子肖克……”

3.再進高墻

在柳亞亞歇斯底里的哭叫中，徐濤也萬分委屈，熱血上涌。“我不是肖克，你不相信我的愛嗎？我給你證明！”說完，他操起一把水果刀，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地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柳亞亞驚呆了，所幸她做過護士，忙幫他包扎護理，血很快止住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雙方平靜下來后，柳亞亞不禁嘟囔道：“我最瞧不起自殘的人！懦夫！”

這句話再次激起徐濤的憤怒。不過這次，他不怨柳亞亞，而將怨恨的怒火燒到肖克身上。他認為，正是因為肖克曾給柳亞亞太多的傷害，才使她不相信愛情。

他捂著傷口憤然摔門離去。走在無邊的黑夜里，徐濤腦子一片混沌。一個可怕的決定在心中沉淀：狠狠教訓肖克一頓后，再帶柳亞亞遠走高飛。

十多天前，徐濤陪心情郁悶的柳亞亞散步時曾經路過這里。柳亞亞指著二樓一扇亮著燈光的窗口，憂傷地對他說：“這就是消磨我一年青春和自尊的地方！”徐濤緊緊摟著她，心疼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可是今天，他的情緒完全失控：就是那間屋，讓他心愛的女人傷痕累累！他報復肖克的欲望，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呼之欲出。

來到二樓肖克家門口，徐濤敲了幾次門，都沒人應聲。徐濤欲轉身離去時，忽然發現隔壁的房門虛掩，里面竟沒有開燈。

善惡就在一念之間！徐濤溜了進去，在客廳搜索財物。女戶主離異獨居，當天工作太累了，回家時昏頭昏腦地忘了鎖門。此刻，她被徐濤的腳步聲驚醒，尖叫起來。驚慌失措的徐濤立即將她按在床上，低聲說：“別叫！我不會傷害你，我只要錢！”徐濤不容分說地將她捆綁了起來，用毛巾將她的嘴塞上。隨后，徐濤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倉皇逃回家中，驚魂未定的徐濤將搶來的手提電腦和兩部手機藏在門后。柳亞亞此時正熟睡著。徐濤覺得這一票干得“很值”。

第二天，兩個小年輕和好如初。為了不讓柳亞亞擔驚受怕，徐濤對自己搶劫的事只字未提。兩人商定，離開青白江。

徐濤背著柳亞亞，將搶來的手機和電腦在街頭一家電子店賤賣了2000元，然后帶著柳亞亞踏上了去往寶雞的火車。

到了寶雞，兩人一方面通過網絡投放簡歷尋找工作，另一方面，柳亞亞將自己網絡游戲裝備賣掉，換得更多的錢備用。此時，他們完全沉浸在對未來美好日子的憧憬之中。他倆不知道，一張無形的天網正向他們撒下來。

2011年秋天的一個晚上，當徐濤和柳亞亞又在網吧通過網絡投遞簡歷時，從天而降的民警將徐濤死死按住并迅速帶走。柳亞亞都沒回過神來，直到被帶去了當地派出所，她才得知徐濤入室搶劫的事。

在押解回青白江的路上，柳亞亞一直沉默不語，偶爾看看徐濤，眼神中有不解，有感動，有同情，有怨恨，當然，也有自責。她認為正是自己吵著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才會讓徐濤鋌而走險。

在進看守所之前，徐濤向民警提出了唯一的請求，請民警去詢問柳亞亞的想法。民警回來時，帶給他一本書，正是那本《會有天使替我愛你》。徐濤知道柳亞亞的意思了，頓時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