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廟玄機

六道絲

清點廟宇

燭火閃爍，狄小杰坐在房間里，手拿一大摞卷宗細細翻看著。

他托師爺借來了臨近各縣一年內的判案卷宗，想找到皮皮博士助手的下落。因為助手說自己是被人陷害抓進了大牢，那么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喊冤。只要找找類似的冤案，就能縮小排查范圍了。

可是一大半看下來，狄小杰都沒有找到符合他要求的審訊記錄。

狄小杰揉著眼睛附近的穴位，心想如果是自己被冤枉抓進了大牢，自己會說些什么。

一個從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人，首先不能讓別人認為自己是神經病，其次還要據理力爭，著實不太容易。

正在狄小杰苦思冥想的時候，屋子的木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海大人拿著一張蓋著紅色章印的文件走進來。

“賢弟，有個事情還得勞煩你幫幫我。”海大人不好意思地說，“這衙門捕頭請了長假還未歸來，別人我又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委屈你跑一趟了。”

狄小杰在屋子里憋了幾天，正想出去透透氣，便說道：“海大人你也太客氣了。說吧，要讓我跑腿送個外賣還是取個快遞？”

“外賣，快遞？”海大人被狄小杰這兩個新穎的詞語搞得面露疑惑。

“哈哈，我們家鄉的方言，聽不懂也無妨。”狄小杰皮了一下很開心，“您說正事吧。”

海大人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之前工部下令要求淳安縣清理沒有經過批準修建的寺廟，最后我查到遠郊有座火神廟，因為長期沒有香客，已經沒落許久，而且也沒在官府正式錄入文書，所以我已經下令拆除了。今天來是拜托賢弟你去看看執行情況。”

嘉靖年間，明朝皇帝世宗因為崇信道教，厭惡佛教，所以形成了嘉靖時期對佛教寺院遏制的現象。甚至在嘉靖初期，毀壞寺廟、讓僧尼還俗的事件也頻頻出現。民間不允許小孩剃度當和尚，佛像也多被稱為“夷鬼淫像”而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威嚴的帝王塑像。

狄小杰心中暗想：原來是讓我當監工啊。他拿著文件看了看，爽快地答應下來。

“到時候讓師爺帶幾個衙役跟著你去。”海大人把文件收好，“今天時間不早了，賢弟早點休息吧，看你每天查閱那么案卷，好學之心著實讓海某汗顏啊。”

說完，海大人帶上門出去了。狄小杰吐吐舌頭，心里說：我就是為干這事才來的，要是平時才懶得翻呢。

火神顯靈

第二天一大早，狄小杰還在睡懶覺，就被師爺叫醒了。

“狄公子，那火神廟離縣衙挺遠的，我們還是早點啟程吧。”師爺自從還魂一案后，對狄小杰是五體投地。雖然他們官職平等，但言語間仍然流露出特別的崇拜之情。

狄小杰半睡半醒地騎著馬上路了，淳安縣衙的官馬也算得上是好馬了，一路奔馳，連過河的一段路程都沒有耽擱多久時間。

騎馬不比坐車，狄小杰胃里的早飯都要被顛出來了，他坐不住了：“把廟修在這么偏僻的地方，怪不得會沒有人去啊。”

師爺笑著說：“狄公子有所不知。據說洪武年間，一個有錢的大財主行商途經此地，不料遇到一只吊睛白額大虎。就在老虎要吃掉他時，山里陡生異象，紅光環繞，突然天空中刺出火光，直接打中老虎。老虎疼得嗷嗷直叫，立馬丟下大財主跑進山里，大財主這才保住性命。他到淳安縣之后，便找人在自己脫險的地方修了這座火神廟，以感謝火德星君的救命之恩。”

狄小杰像是從導游那聽了個神話，覺得非常有趣，又問道：“還有其他的故事嗎？”

師爺摸著胡須想了想：“平時大家也就求火神保佑家里沒有火災發生罷了，至于其他的故事倒再沒有聽說過。”

剛轉過山頭，一座殘破寺院赫然出現在眼中，圍墻已經被推倒了，大殿門口圍了一大群人。

狄小杰一行人在下馬石前勒住了馬，負責拆除工作的保長連忙過來幫師爺牽住馬。

“怎么還沒拆完？是不是等海縣令給你們拆呢？”師爺怒氣沖沖地問。

保長賠笑道：“豈敢豈敢……大人您來看，這次真是出事了。大家都說是火神顯靈，我們才不敢動手再拆了。”

火神顯靈？狄小杰跳下馬，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

只見大殿中間，躺著一具黢黑的尸體，全身呈斗拳狀姿勢，身邊還散落著大把燒黑的銅錢。

斗拳狀是在火災現場中非常常見的一種姿勢，尸體四肢順關節蜷縮，看上去像是在拳擊一樣。這是因為肌肉過火以后，發生變性導致肌肉攣縮。肌肉縮了，但骨骼沒縮，就會把肢體順著關節蜷縮起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師爺也顯出懼怕的神情來。

這時，從殿后走出來一個穿著黃袍的老和尚，義正辭嚴地說道：“這毛賊對火德星君大不敬，竟然想偷他的香火錢，所以遭到了火刑！現在火神顯靈，我看你們誰還敢拆這個廟！”

身后拿著工具的男人們議論紛紛，誰也不敢往前走一步，畢竟古代科技不發達，大家對鬼神還是非常忌憚的。

但是狄小杰這個從法醫世家出來的孩子，自然不會顧及這么多，走上前去，仔細觀察起焦尸來。

保長拉了拉師爺問道：“這個小孩是誰啊，膽子這么大，這尸體早上燃燒的時候可嚇人了，到現在我都沒敢靠近。”

“這是縣衙里的刑名師爺，本事可大著呢。”師爺欽佩地說道，“你們要是有什么看到的、聽到的，趕緊匯報，好讓狄公子分析。”

“哎，還有啥好說的，火神顯靈唄。”保長這個土生土長的糙漢子說道，“我早上帶人過來準備拆大殿時，突然聽里面的住持大喊一聲抓賊，緊接著火光就冒出來了。我們再一看，人已經被火焰吞噬，燒成一團焦炭了。”

焦尸玄機

聽到保長說的話，狄小杰抬起頭問：“你沒聽到死者慘叫的聲音嗎？”

“你這么一說，我想想……”保長撓著腦袋說，“好像沒有。”

狄小杰站起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幾個衙役吩咐道：“把這里的所有人都帶到院子里，我要一個個問話。”

“狄公子你有什么發現？”師爺湊上來問道。

狄小杰說：“就算是火神顯靈讓賊人遭受到火刑，人也不可能一聲不吭地就死掉，此事必有蹊蹺。”

師爺也是處理過極多案件的人，立馬明白過來：“狄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想掩蓋自己殺人的罪行，便用死人偽造成火神顯靈的場景？”

“不排除這種可能，因為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肌肉遇火都會攣縮，所以斗拳狀不能說明是生前燒死，死后焚尸也可以。”

穿黃袍的老和尚就是住持，也是火神廟里唯一留下來的人。作為第一目擊證人，狄小杰自然先審問他。

“把當時的情況再詳細說一遍。”師爺命令道。

“我知道今日官府要派人來拆這剩下的大殿，便直接在佛像后打了地鋪，準備與寺廟共存亡。清晨時候，我突然聽到殿前有動靜，還以為是保長他們來了，出來一看，竟是一賊人在偷火神像前的香錢。可是他還沒跑出大殿，就見殿內紅光環繞，佛像里刺出一道火光，直接將他燒成一團火球。”

這和尚說的話竟跟那神話故事如出一轍，莫不真是那火德星君在懲罰小偷？此時就連師爺和衙役的眼神里都多了幾分忌憚。

剛審問完老和尚，狄小杰就發現這斷壁殘垣的寺廟里人更多了。原來是四周的村民聽聞了火神顯靈的事情，紛紛跑來跪拜求保佑。

“活人不說實話，看來只能讓尸體告訴我們真相了。”狄小杰說完，從馬背上的袋子里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百寶箱。

狄小杰令人把尸體搬進一處僻靜的陰涼處，從百寶箱中拿出法醫用的解剖工具，開始從死者的喉嚨處劃開。

死者表面的皮膚屬于重度燒傷，已經出現了炭化，但是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讓狄小杰很奇怪。“喉嚨和氣管水腫并有大量煙灰，看起來確實是因為窒息導致的熱呼吸道綜合征。”狄小杰分析道。

聽到這個聞所未聞的名詞，師爺有點好奇：“狄公子，你說的這是個什么病？”

狄小杰解釋說：“這不算是病，這是因火災死去的人都會出現的一種癥狀。因為火場會產生大量高溫的毒煙。可是這個人處于開放的大殿內，按理說是不應該吸入如此多的煙灰的。”

“而且一個人要憑空這樣燃燒起來，肯定有大量的助燃物。”狄小杰神情嚴肅起來，“看來這具焦尸里還大有文章。”

殺人定罪

狄小杰又繞著焦尸轉了幾圈，發現了一件剛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死者的鞋底有一層厚厚的土塊，因為經過炙烤而變得僵硬。可是通往寺廟的路上鋪的都是青石板，理應不可能踩到這么多泥土的。

狄小杰用鑷子夾下來幾個被燒成灰色的植物殘骸，拿放大鏡觀察起來。

“寺廟不是第一案發現場！”狄小杰斬釘截鐵地說，“立馬派人沿著河邊去搜查，有可疑的地方隨時上報。”

師爺連忙派幾個衙役去干活，轉頭問道：“狄公子有何發現？”

“這具尸體越看疑點越多。首先，死者腳下的這些植物灰燼都是被燒干的水藻，這就說明死者是在離河岸很近的地方被火燒致死的；其次，我在尸體上檢查出了多處骨折傷，說明死者之前遭受過嚴重的毆打；最后，我在他燒焦的皮膚表面找到了這些東西。”

狄小杰說著拿出了一袋淡黃色的粉末：“硫磺，用來制造黑火藥的助燃劑。”

“天吶！”師爺張大了嘴巴，“黑火藥可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間流傳的東西。”

狄小杰點點頭，他也從一些朝廷法令上看到過這些規定：“暫且不說這些硫磺是哪里來的，我們可以肯定的是死者喪失行動能力后，被人撒了大量硫磺粉末準備毀尸滅跡。點燃硫磺之后大量的煙霧和火燒的疼痛讓死者暈死過去。為什么說是暈死？因為我從死者身上看到了二次燒傷的跡象，并且從他的氣管中發現了大量油脂——這說明有人發現了燒傷的死者，卻以為他已經死了，便對他進行了二次傷害。”

“狄公子，你是懷疑……”

狄小杰說：“我懷疑是老和尚用了燈油澆在死者身上，裝成火神顯靈的場景阻止人拆除寺廟。”

在中國古代，石油開采及使用技術還沒有發展起來。在這寺廟里，唯一有可能的助燃物就是燈油了。燈油是由一種“油桐”樹的果實——桐籽所榨，和所有油類液體一樣，都是遇火即燃。

之前派出去的兩個衙役回來了。他們說在遠處的河岸上發現了一處類似燒過炭的痕跡，還帶來了一些黃色的粉末和幾片未燒盡的布料。

“錯不了了，把老和尚速速押來。”師爺慷慨激昂地說道。

老和尚哪里見過如此彪悍的官威，刀剛架到脖子上，就已經身如篩糠，抖到站不穩了。

真相和狄小杰推斷的一樣：前一天晚上，老和尚下山打水時看到河邊有一個人已經被燒成了一團焦炭。他以為人已經死了，突發奇想，何不拿尸體演一出火神顯靈的假象。一來嚇住那些拆廟的人，二來也讓火神廟名聲遠揚。這樣以后那些善男信女的錢就都是自己的了。

一直到早上保長來拆廟時，老和尚點燃澆滿燈油的“尸體”，上演了火神顯靈的神罰。

“怪不得圣上不信神佛，還要拆這些寺廟，都是被你這樣的人攪壞的啊。”師爺氣沖沖地說，“將此案犯帶回衙門，聽候海大人發落。”

拆除火神廟的事情只能暫且擱置了，回去的路上，狄小杰一直在低頭沉思。這案子沒有想象中的簡單。至少，第一次打傷燒傷死者的人無法查到，而且究竟是何許人擁有大量朝廷禁止的硫磺呢？狄小杰感覺到似乎有一個更大更黑暗的謎團向他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