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保
[摘 要] 中國共產黨建黨以來的革命出版史是在中共中央的統一領導下,在血與火的洗禮中開創了在革命根據地以指令型體制發展出版事業的成功范例。在相當長時期內中共中央的宣傳工作基本等同于出版工作、部分組織工作就是發行工作。本文通過梳理和考察中共中央在上海時期、中央蘇區時期和延安時期這三個關鍵階段對出版機構、出版政策、出版制度和出版特征不斷探索的發展演進脈絡,以總結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史所積淀的出版傳統資源、出版管理思想、出版管理原則等對構建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作用和影響。
[關鍵詞] 中國共產黨 革命出版史 管理體制 指令型
[中圖分類號] G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8) 04-0109-07
[Abstract] Under the unified leadership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revolutionary publishing history in the baptism of blood and fire has created a successful example of developing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in a revolutionary base by instructional system since the founding of the CPC. For quite a long period of time, the propaganda work of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basically equals to the publishing work, and part of the organizing work is the issuing work. By reviewing and examining the development and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s continuous exploration of the publishing agencies, publishing policies, publishing systems and publishing features in the three key stages of Shanghai, Central Soviet Area and Yanan,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evolution of traditional resources, thoughts, principles etc. of publishing management in the CPCs revolutionary publishing history, and the role and influence of building a new Chinas publishing management system.
[Key words] CPC Revolutionary publishing history Management system Instructional type
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伊始便注重緊密結合革命進程中不同歷史時期的斗爭形勢,在針對重大事件、重要問題的表態和工作部署時,革命出版管理體制中的指令型特征愈加凸顯,慣常以頒布決定、通知、規定、意見、宣言、決議案、中央通告、宣傳要點、宣傳提綱等形式來發布具體指示,因時應勢、因地制宜開展各種革命出版工作來表明中國共產黨的態度、立場和任務。在相當長時期內中共中央的宣傳工作基本等同于出版工作、部分組織工作就是發行工作。作為中國革命的領導指揮中樞,中共中央通過上海時期(1921—1933)、中央蘇區時期(1931—1934)和延安時期(1937—1949)[1]這三個關鍵階段對革命出版事業卓有成效的計劃、組織、協調和控制,不僅促使在險惡環境中面臨淪陷區、國統區當局嚴密監視和審查下秘密開展的紅色出版傳播活動星火不滅、生生不息,也開創了在經濟、文化都相對落后的地區以指令型體制發展出版事業的成功范例。中國共產黨在戰爭年代直接領導下的革命出版管理體制,奠定了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基本框架。
1 上海時期是中國共產黨的嬰幼期,孕育了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基因
上海時期中國共產黨初創,黨員人數少、力量相對薄弱、斗爭經驗不足,由于大革命、北伐戰爭和土地革命的形勢瞬息萬變,加上國民黨對進步出版單位及其活動和書刊的查禁與壓制,相當長時期內中央機關報刊處于頻繁更名的地下狀態進行秘密散布和派送,紅色出版基因的火種在革命戰爭的磨礪中逐漸成長。
第一,出版黨性原則的確立。“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李達等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和中共發起組其他成員便積極投身到《新青年》《每周評論》《湘江評論》《共產黨》等革命刊物的編輯出版和進步書籍的發行活動中。在《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決議》[2]里已孕育了出版管理體制中指令型特征的源頭,在安排部署黨的宣傳工作時指出中央或地方的一切出版工作均應受黨員領導,規定任何出版物均不得刊登違背黨的原則、政策和決議的文章。1921年9月,由擔任中共中央局宣傳主任的李達在上海自己家的寓所里創辦和領導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出版機構——人民出版社;同年11月,陳獨秀簽發中共中央局的第一個通告中,明確要求中央局宣傳部“最低限度必須辦到”的事務是“在明年七月以前,必須出書(關于純粹的共產主義者)二十種以上”[3]。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為共產國際的中國支部后,在完全承認第三國際所決議的加入條件第一條中即是對黨性原則的規定:“一切定期的或其他的報紙與出版物,須完全服從黨的中央委員會,無論他是合法的或違法的,決不許出版機關任意自主,以致引出違反本黨的政策。”[4]因此,中國共產黨建黨伊始通過的重要文件和創始黨員的出版活動,從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確立了中國共產黨對出版工作的宣傳屬性和絕對領導,這種對黨性原則的初始界定在以后的革命進程中不斷強化且一直貫穿于時至今日中國出版工作的始終。
第二,出版管理機構頻繁變動中組織不斷健全、職能逐漸完善。在中共“一大”和“二大”時期,尚未設立專司出版管理職能的中央機構,一切書籍、報刊、標語和傳單的出版工作實質上是由中央局直接行使職權,名義上由中央執行委員會來領導和監督,具體出版事務先后由分工負責宣傳工作的中央執行委員李達、蔡和森處理。“三大”后隨著黨員人數的增加和黨組織的擴建,中共中央各職能部門陸續真正建立,1923年10月由中共中央和青年團中央共同組成中央教育宣傳委員會,1924年5月在中央教育宣傳委員會的基礎上設立了中央宣傳報刊部,同期還分別成立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第一次用“出版”命名的領導機構中央出版部、第一個專門負責黨報出版管理的領導機構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其后,隨著革命形勢和中共中央組織建設的發展,出版管理機構先后經歷有:中央發行部與中央出版科、中央編譯委員會與中央編輯委員會、中央出版發行部(亦稱中央出版委員會)、中央宣傳部出版科、中央黨報委員會、中央出版局、中央組織局宣傳科和出版科等諸多變遷[5],其職能和地位雖多有起伏,但設置日趨穩定、分工日益細化。特別需要指出,這一時期的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及由其演變而成立的中央黨報委員會,作為黨中央的出版領導機關連續存在長達19年,一度成為統一領導黨報、黨刊、圖書的出版、發行、印刷的綜合性管理機構,在復雜的革命戰爭環境里經受了考驗和鍛煉,孕育了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中相對輕視“長遠、深度、將來進行時”的出版管理,更加注重“當時、及時、現在進行時”的新聞出版管理的宣傳基因,為以后黨的新聞出版輿論工作積累了寶貴經驗。
第三,中共中央出版管理體制上的職能分工。在中共“四大”后,中央宣傳部的日常出版工作職責是編譯和監督中央與各地出版物,而當時新增設的由中央組織部領導的中央發行部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具體負責發行和傳播黨的出版物工作[6]。 “五大”上陳獨秀作《政治與組織的報告》時說:“中央工作做得最好的是宣傳工作,做得最差的是組織工作。……宣傳工作雖然做得比較好,但事實上他們主要是做了出版工作。黨的中央機關報按期出版,并且翻譯了十多種書籍。”[7]這既是對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中央組織機構建設狀況的檢討,也是對中國共產黨出版工作既有成績的肯定。1929年6月25日,中共六屆二中全會通過的《宣傳工作決議案》[8]中對中央黨報委員會與中央宣傳部的工作進行了職能區分,將中央宣傳部明確為“不只是對中央的宣傳工作負責,而應當是對全國的宣傳工作負責”的宣傳教育系統實際指導機關,而“黨報委員會在中央以政治局全體委員充當”這一規定,說明其政治地位更高,之后黨報社論逐漸成為中共中央政治領導的重要方式,進一步強化了中央黨報委員會的重要性。1931年1月27日,為使黨報在黨員群眾中更充分發揮領導指示作用,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關于黨報的決議》,重新規定和改進了中央主要機關報的性質和分工,成立“負責中央黨報一切領導”的中央黨報委員會,著手建立中央黨報的通信網和全國完備的發行網,明確中央發行部擔負領導、監督并統計全國發行工作和管理中央黨報印刷事務,中央組織部發行科起草建立全國發行網的計劃[9]。可見,上海時期中央出版管理體制中,中央宣傳部、組織部、發行部、黨報委員會已在出版、發行、印刷上形成較為明晰的分工,尤其是黨報委員會的功能越來越得到凸顯。
2 中央蘇區時期是中國共產黨的少年期,成長出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萌芽
中央蘇區時期黨的出版事業已頗具規模,形成了在極為偏僻、落后的農村山區與國民黨反復“圍剿”、嚴密封鎖的艱難條件下,創造了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史上的奇跡,逐步構建起一個從中央到地方涵蓋出版、印刷、發行及相關配套設施較為完整的多渠道相互配合、多層級編織嚴密的出版格局和覆蓋面廣、滲透性強的宣傳體制。早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在中央蘇區誕生前,中共中央曾分別于1931年4月21日通過《關于蘇區宣傳鼓動工作決議》和5月5日通過《關于建立全國書籍刊物發行工作的決議案》,是對中央蘇區出版工作最早、最詳盡的指示方針和原則規定,其中提出“蘇區各中央局必須要有健全的宣傳部,領導蘇區內一切宣傳鼓動工作”,“在力量擴大時,必須把黨報與政府機關報分開”,“在各蘇區必須建立出版部,專司印刷與發行的工作”[10]。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在組織機構上設立中央出版局、中央印刷局、中央總發行部和教育部編審委員會統一領導蘇區出版事業,成功構建起包括中共蘇區中央局、蘇維埃中央政府及所屬部委、中央出版局、中華全國總工會中央執行局、中國共青團蘇區中央局等的中央黨政群一級,各蘇區省委、特委、縣委、工會、文化部門等的蘇區地方一級,出版社、研究會、學校等的專業部門一級,中央軍委及所屬總部、紅軍各總部、紅軍各學校、紅軍各部門等的軍事部門一級共四大類出版系統。中央蘇區出版物的內容業已覆蓋到馬列主義著作、毛澤東著作、黨的建設、蘇維埃建設、工會建設、共青團建設、政治理論讀物、法制建設、軍事建設、經濟建設、教育建設、文學藝術、醫藥衛生、地圖14個圖書類別(不含布告類宣傳品)[11]。
中央蘇區時期的出版管理體制,是以蘇維埃政權組織的原則與方式、黨政軍高度合一的軍事化政權形態在出版管理領域的體現,是中國共產黨作為革命黨在艱苦的戰爭環境中和整體上由國民黨執掌政權的態勢下,仿照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的領導體制與運行機制,在當時全國最大的革命根據地,針對出版領域所進行的一次治國理政預演和一種局部執政模式的積極探索。在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的出版管理機構作為政府行政管理部門和意識形態管理部門的雙重屬性真正付諸實踐,呈現出在統一管理、統一經營、協調發展和市場機制等方面一些新的特征:既代表政府對書報刊履行行政管理職能、又大力開展出版經營活動,政企合一、管辦一體的出版管理體制和集編輯、印刷、發行于一體的出版經營機制基本成形[12];基本遵循市場經濟特點的宣傳手段和經營方式出現,如出版工作者重視刊登廣告、張貼啟事等宣傳手段的作用,中央蘇區所創辦的第一個出版機構閩西列寧書局在經營方針上堅持微利、經營方式上采取發行股票來籌集資金,“可說是中共最早實行公私合營企業的雛形”等[13]; 中央蘇區的書報刊發行體系以官方發行為主,形成黨政軍機關、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和個人共存的多元發行體系,具有鮮明的政治性、計劃性和針對性,但也帶有出版機構競爭意識缺乏和讀者需求信息反饋困難的局限性等[14]。中央蘇區在出版管理體制探索和實踐過程中所凸顯的萌芽狀態的典型特征,為根據地出版事業的蓬勃發展提供了有力保障,使得交通和信息閉塞、文化和教育落后的贛南、閩西地區在三年左右的時間內實現了出版從萌芽到興盛的涅槃,不僅堪稱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事業的壯舉,也為延安時期乃至新中國成立后的出版管理體制埋下了伏筆。
3 延安時期是中國共產黨的青年期,決定了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雛形
延安時期是上承蘇區時期、下接新中國出版事業的一個關鍵階段,更是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史的高峰階段。與淪陷區日偽政權和國統區國民黨的出版統制政策下大肆查禁進步書刊、查封進步出版機構、迫害進步出版人士形成鮮明對比,中國共產黨在文化領域推行統一戰線的策略與較為寬松的政策,營造了相對獨特的政治環境和自由的文化氛圍,尊重、歡迎和團結、吸收各類知識分子,為延安革命根據地出版事業的繁榮奠定了堅實基礎。在日本侵略者不斷掃蕩、國民黨頑固派反共摩擦造成的險惡局面和異常困境下,延安時期的出版人以獨立自主的奮斗精神、敬業奉獻的新華精神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克服出版物資短缺和印刷技術落后等諸多挑戰,初步建成自給自足基礎上技術、工藝均取得重要進展的印刷加工體系與連接延安和各根據地的新華書店發行網點,在一個原本先天不具備出版發展條件的地區將革命出版事業推向新的發展高度。延安時期出版管理的探索和實踐,豐富和完善了黨的出版方針政策乃至錘煉了成長起來的出版骨干人才,為新中國出版事業的發展創造了前提條件,特別是貫穿其中對中宣部功能和地位的強化、對黨性原則的堅持,以及統一集中、專業分工和請示報告的制度安排,直接形塑了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基本架構。
3.1 中央宣傳部在出版管理體制中的功能和地位不斷強化
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和外部環境的變化,中共中央適時地精簡改組和建立健全出版管理機構,并積極嘗試和調整有關出版改革的政策措施。1940年9月10日,中共中央在《關于發展文化運動的指示》中把出版工作擺在了具有頭等重要性的日程上,要求各地黨部和軍隊政治部有組織地計劃與推行報紙、刊物、書籍的出版、印刷、發行事業,提出“要把一個印刷廠的建設看得比建設一萬幾萬軍隊還重要。……要有專門的運輸機關與運輸掩護部隊,要把運輸文化糧食看得比運輸被服彈藥還重要”[15]。此后,中央宣傳部對出版工作擔負的直接領導和組織職能不斷得以加強。1941年5月25日,針對各根據地廣播與戰報中存在的有違中央指示的公開言論和“無政府現象”,中共中央作出“一切對外宣傳均應服從黨的政策與中央決定;一切對外宣傳工作的領導,應統一于宣傳部”[16],標志著直接強化了中央宣傳部在黨外宣工作中的重要功能。同年6月20日,由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央宣傳部部長張聞天起草的《關于黨的宣傳鼓動工作提綱》,是中國共產黨宣傳思想的系統理論總結和鼓動工作的有效行動指南,其中將報紙、刊物、書籍視作黨宣傳鼓動工作的最銳利武器,辦報、辦刊物、出書籍作為黨宣傳鼓動工作的最重要任務,推動中央與地方黨部創辦相應的機關報、機關雜志、出版機關,在出版類型上以馬恩列斯原著為主,兼顧中級讀物、補助讀物與各級教科書、各種革命讀物等。這份工作提綱再次強調:“各級黨的組織都應設立宣傳部(科或股),統一同級黨的一切宣傳鼓動工作。凡關于國民教育、黨內教育、文化工作、群眾鼓動、對敵偽宣傳、出版發行、通訊廣播等工作均應受宣傳部的直接領導。各級黨部應依各地不同情況,在宣傳部內設立必需的不同的部門。” [17]這里關于出版工作在宣傳鼓動中的工具價值、統一領導和組織建設方面的重要論斷,進一步明確和強化了中央宣傳部在出版管理體制中的重要地位,直至后來為其發展為中共中央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的綜合職能部門奠定了理論基礎。
3.2 黨性原則、統一集中、專業分工成為出版管理體制中的基本遵循
第一,增強黨性原則。延安時期革命出版事業由興盛階段開始向收縮階段過渡的轉折點是皖南事變,這與國共兩黨關系從合作到緊張再到破裂邊緣進而最終走向全面對抗的分水嶺相吻合。在非常時期作為“及時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傾向,維護黨的集中統一,強化黨中央的權威,使黨成為團結鞏固的整體,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18]的重要舉措,1941年7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關于增強黨性的決定》,這是建黨以來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份以“中央政治局”名義通過、以“增強黨性”為主題的紅頭文件,而將“黨性”作為一個關鍵詞高規格寫入中央政治局決議,相當程度上也預示著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旨在對黨員干部進行思想改造的延安整風運動的重要開端。1942年5月,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了文藝與政治關系上的一系列重要論斷[19],認為文藝從屬、服從于政治,正式提出文藝批評中兩個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系的“政治標準”與“藝術標準”;把文藝視為階級斗爭的工具,是對整個革命事業不可缺少的齒輪和螺絲釘;把文藝工作者看成文化戰線上“文化的軍隊”,應站在“無產階級的和人民大眾的立場”,共產黨員站在黨的立場就是“站在黨性和黨的政策的立場”等,構成了相當長時期內新中國文藝運動和建設的基本方針,對后來黨的文藝政策制定和文藝工作實踐都產生了深遠影響,特別對文藝界必須進行徹底思想改造的強調,也成為整風運動全面展開的標志性事件之一。毛澤東在整風運動期間,“充分發揮他所掌握的政治優勢資源,一方面在中央領導層開展思想或路線斗爭,另一方面又不失時機地運用‘和風細雨和‘急風暴雨兩種方式,領導進行了一場全黨思想上的除舊布新的工程”[20]。經過整風,中共中央對黨的領導體制進行了制度創新和重大調整,在各根據地普遍推行精兵簡政、縮減編制,逐步形成一個統一、集中、高效的一元化領導體制,黨的宣傳工作由之前偏重黨外宣傳開始轉向黨外、黨內宣傳并重,這也直接促進了延安時期黨的出版工作進一步向高度統一集中狀態的轉變。
第二,統一集中革命出版發行事業。1941年12月,中共中央發行部精簡改組為中共中央出版局,為統一集中革命出版和發行工作奠定了組織基礎。1942年4月15日,中共中央書記處正式發出《關于統一延安出版工作的通知》,要求“中央出版局統一指導、計劃、組織全延安各系統一般編輯出版發行之責,中央宣傳部負統一審查全延安一般發行書報之責(中央書記處及西北局常委會直接出版的書報除外)”[21],并在統一前提下對編輯、出版、發行工作的一般方針與具體計劃以及集中指導、分散經營的原則上對中央出版局與中央宣傳部及各有關部門的職責分工和協調機制進行了有益探索。1943年3月20日,設立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的助理機關中央宣傳委員會,作為一個處理宣傳、文化、教育的超級辦事機構和新的出版領導機構取代了中央黨報委員會,統一管理中央宣傳部、解放日報社、新華社、中央黨校、文委和中央出版局。1946年1月,中央決定撤銷中央出版局的建制,將其并入中央宣傳部出版科,對新華書店總店與中宣部發行科實行“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即繼續沿用解放社或新華書店名義出版圖書、用中宣部發行科的名義對黨內各級黨委發書、用新華書店總店名義聯系各根據地發行業務,原由中央出版局管轄的中央印刷廠亦劃歸中宣部領導。至此,為適應戰爭復雜態勢的需要,出版工作領域涵蓋編輯、印刷、發行各環節,完全由中宣部集中領導、統一指導、計劃組織并負責統一審查的體制最終定型。1948年11月,中共中央在給華東局的指示中,在平津攻下后“把解放區出版事業統一起來,把編印馬恩列斯文獻及中央重要文獻之權統一于中央,消滅出版工作中各自為政的無政府狀態”[22]提上日程并作為出版管理體制的重要目標。
第三,新華書店與報社的專業分工。1937年1月,中共中央從保安進駐延安不久便恢復重建了此前設立的中共中央黨報委員會[23],下設出版科和發行科。同年4月24日,中央黨報委員會發行科在《解放》周刊創刊號上署名“陜西延安縣新華書局”,半年后從該刊第21期起對外聯系時正式啟用“新華書店”名稱。此后,為加強對書報刊的編、印、發環節的領導,于1939年9月成立新的中央出版發行部,受其領導的新華書店成為單獨建制的經營實體。1940年1月,延安新華書店改名為新華書店總店后,通過自制油墨紙張、自辦印刷廠、自編自印書刊,逐漸形成編、印、發三位一體的經營體制,逐步實行經濟核算和企業化管理、變長期實行的分配贈送制為經銷購買制、開展“送書下鄉”活動和主動服務基層精神等都成為新華書店的重要特色和優良傳統。在發行網點建設上,陸續在各根據地或解放區建立新華書店總分店、分店、支店、分銷處所組成的發行體系,加上與國統區生活、讀書、新知三家革命進步書店及在西安、重慶、桂林等書業界的業務聯系,基本形成一個覆蓋全國的公開、半公開或秘密的書刊發行網,并發展為中國共產黨出版宣傳的主要陣地,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新中國書刊出版發行的主干力量。在獨立建制上,從最初各地新華書店與報社合署辦公基礎上,主要經歷有1943年7月起報紙和圖書的出版逐步分開、同年10月新華書店華北總店與報社機構正式分開、1944年7月山東新華書店從大眾日報社分出、1946年5月中央東北局宣傳部決定圖書與報紙的工作實行專業分工[24]等,由此也成為新中國按出版類別進行行政管理和更深層次出版專業分工的制度起源。
3.3 黨內請示報告制度成為指令型出版管理體制的核心原則
1947年3月18日,中共中央撤離延安,先轉移至瓦窯堡、又移駐西柏坡后,中央宣傳部于1948年11月16日重新設立了出版組。同時中共中央在1948年內連續頒布了一系列關于黨內建立請示報告制度的指示和決議,不斷完善了請示報告制度的可操作性。1月7日,毛澤東親自為中共中央起草《關于建立報告制度》的指示,明確要求各中央局和分局由書記負責(自己動手,不要秘書代勞),每兩個月向中央和中央主席作一次涵蓋軍事、政治、土地改革、整黨、經濟、宣傳和文化等各項活動的動態、問題、傾向及相關解決辦法的綜合報告[25] 。2月11日,中共中央指示各局、各分局宣傳部須向中宣部請示報告后,各地與中宣部之間的請示報告制度逐漸建立并進一步加強了黨內宣傳部門之間的密切關系。6月5日,為達至統一宣傳、集體負責,中共中央發布《關于宣傳工作中請示與報告制度的規定》,要求各級黨委及其負責人在新的和特別重要的宣傳問題上應向中央和上級黨委請示,各地用黨及黨的負責同志名義所出版的書籍雜志在出版前需依類別送交黨的有關部門審查,各地出版的書籍、雜志、教材和重要的傳單布告需送中宣部兩份[26],這也成為新中國出版管理體制中重大選題備案和樣本繳送制度的起源。9月13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正式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各中央局、分局、軍區、軍委分會及前委會向中央請示報告制度的決議》,就請示報告制度要求所有地方黨組織和軍區黨委嚴格及時地執行、經常檢查并向全黨通報執行情況。12月29日,中共中央發出《對新區出版事業的政策的暫行規定》,成為新中國成立前后對國民黨出版機關、官僚資本出版業和民營出版業進行接管的基本方針,其中對新出版書籍和非顯著反動書籍在采取禁止和干涉措施前重申了須向中央請示的原則要求[27]。隨著黨內請示報告制度的確立與在宣傳工作中的落實,與革命戰爭形勢相契合的黨內系統的指令型體制逐漸嵌入到出版管理實踐中,直至新中國成立后上升為指令型出版管理體制建構的核心原則。
4 結 語
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史是在中共中央的統一領導下,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地開展起來的。通過梳理建黨以來革命出版事業在上海時期、中央蘇區時期和延安時期的發展演進脈絡,在逐步形成以中央宣傳部為統籌樞紐的出版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的過程中,注重掌握宣傳輿論工具和占領宣傳輿論陣地,集中體現了出版與政治和宣傳之間相互依存、形影相隨、彼此促進的共生和互動關系。這反映出中國共產黨隨著自身工作重心和中心任務的轉移及指導思想和方針政策的轉變,通過指令型體制來高效地配置有限的出版資源,把出版當作進行革命理論宣傳和發動人民群眾的重要輿論工具,并視為黨在革命年代配合武裝斗爭的一條重要戰線,將其一以貫之到革命進程中不同時期的進步出版實踐中。當然,出版管理體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難以忽視的問題,如高度集權管理、體制模式僵硬,強化政治權力主導、弱化出版主體作用,過于突出政治掛帥、忽視出版法制建設,強調出版非贏利性、淡化市場經營運作,競相擅自翻印、版本錯綜復雜、版權意識缺乏等歷史局限性的存在,對于新中國建立后的出版事業發展暗藏著諸多不利影響,在潛移默化中對當代中國出版管理體制的創新構筑了某種內在約束。但是,中國共產黨革命出版史所積淀的出版傳統資源、出版管理思想、出版管理原則等,不僅成為向新中國出版事業順利過渡的源頭活水,更成為當代中國出版業源源不斷可資借鑒和從中汲取的重要歷史遺產。
注 釋
[1]延安時期是中共黨史上一個存在爭議的時間概念,有從中共中央落戶陜北算起的廣義約13年、進駐延安算起的狹義約10年,也有指稱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后14年。本文采用折衷的12年。
[2][3][8][10][15][16][17][19][21][26]中共中央宣傳部辦公廳,中央檔案館編研部.中國共產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1915—1937[M].北京:學習出版社,1996:325,353,895,993-994,161-162,236,257-258,385-412,367,698-700
[4]中央檔案館編研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21―1925)第一冊[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68
[5]參見:劉蘇華.四大至五大時期中共中央出版組織機構考察[J].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5);劉蘇華.中共六大至中央撤離上海前中央出版組織機構考釋[J].出版科學,2014(5)
[6]趙曉琳.1927年中共中央宣傳部在武漢[J].百年潮,2015(2):62
[7]李穎.革命危機時刻召開的黨的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二)[N].人民政協報,2011-06-30
[9]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黨報的決議(1931年1月27日)[J].黨的文獻,2011(5):6-7
[11]參見:彭家璋,曾憲英,匡奕森.江西蘇區圖書出版物研究[J].黨史文苑,2007(1):12-13;嚴帆.中央蘇區新聞出版印刷發行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300-392
[12]帥雨發.中央蘇區新聞出版工作的啟示與思考[J].出版發行研究,1999(10):65-66
[13]陳林.中央蘇區第一家出版發行機構——閩西列寧書局[J].黨史研究與教學,2006(1):73
[14]唐群,徐恒亮.中央蘇區的書報刊發行體系及特征[J].新聞愛好者,2007(3):35
[18]劉智峰.中央第一個增強黨性文件的由來[N].學習時報,2016-03-17(3)
[20]高華.革命年代[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205
[22]中共中央.關于把編印馬恩列斯文獻及中央重要文獻之權統一于中央給華東局的指示(1948年11月22日)[J].黨的文獻,2011(5):10
[23]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劉蘇華編審曾系統考察過中央黨報委員會的設立時間、設置部門、人員構成與領導職權和時限方面的諸多爭議,見劉蘇華.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出版史研究(1937—1947)[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111-119
[24]本書編纂委員會編.中國新華書店發展大系·總店卷:1937—2017[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7-48,51,68
[25]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264
[27]中國出版研究所,中央檔案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49年)[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5:2
(收稿日期:2017-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