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與心理學

張田勘

但凡科學研究基本上都是枯燥無味的，有趣的不多，有趣又有意義而且還伴隨著爭議的研究就更少了。但是美國肯塔基大學心理學教授威爾·M·格維斯（Will M. Gervais）卻擅長從事有爭議而又有趣的研究。不過這次他可能遇到麻煩了。2018年8月27日《自然人類行為》雜志在線發表的一篇文章指出他在2012年發表的一項研究結果不能重復，他也承認當時的研究是愚蠢的。

6年前，還在加拿大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心理學系讀博士的格維斯炮制了一項“網紅”研究，并發表在美國《科學》雜志上。他和該大學心理系副教授阿·洛倫扎揚（Ara Norenzayan）合作，調查了美國和加拿大的650多名志愿參與研究的人，結果發現，讓這些人觀瞻羅丹著名的雕塑思想者可以減輕他們的宗教信仰，變得不那么信神。

參與者被要求包括觀瞻思想者雕塑或完成高難度字體的問卷調查，通過這些行動成功地產生出“分析”思維，以此評估參與者信仰水平的變化。結果發現，當參與者在進行分析任務時，他們與那些進行不包含分析任務的參與者相比，宗教信仰有所下降。這表明，與理性分析思維相聯系的認知系統是減少人們信神的一個因素。激活大腦中的“分析”認知系統可以破壞直觀思維對宗教信仰的支持，至少是暫時的。

這個研究結果似乎有天然的政治正確成分，即理性和科學認知可以防止人們盲目信任和盲從，無論是信神還是信權威。但是，這個研究結果在當時就引發質疑和爭論。最近，這個結果索性被另一項研究結果否定。

瑞典斯德哥爾摩經濟學院經濟學教授安娜·德雷伯（Anna Dreber）和美國弗吉尼亞大學開放科學中心的心理學教授布萊恩·諾賽克（Brian Nosek）等人牽頭，組織中國、美國、瑞典、奧地利、新加坡、新西蘭、德國和荷蘭的研究人員，對2010-2015年發表在《自然》和《科學》期刊上的21篇心理學論文的結論進行重復性研究，根據研究所采用的主要重復方法得出的結果為：4篇《自然》論文有1篇不可重復，17篇《科學》論文有7篇不可重復，總體上有38%的結果不可重復，62%的結果可以重復。其中格維斯等人2012年發表的觀瞻思想者會減少宗教信仰的研究結果就不可重復。

更重要的是，格維斯承認其2012年的研究的確有誤。德雷伯和諾賽克等人的重復研究并沒有得出格維斯在2012年發表的研究結論，德雷伯和諾賽克等人也把他們的結果告知了格維斯，并請后者提出意見。意外的是，格維斯回應稱，“事后回想，我們的那項研究是非常愚蠢的。”

既然格維斯擅長制造爭議性的研究，就不會只有上述一項研究。2017年8月，還是肯塔基大學心理學副教授的格維斯又領銜在《自然人類行為》期刊上發表一項研究稱，在全球范圍內，無論被訪者是否有宗教信仰，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連環殺手更有可能是無神論者，而非宗教信徒。

這一研究發表后，旋即也引發巨大爭議。根據常識，在今天日益世俗化的社會里，公眾對有無宗教信仰的人都會一視同仁。但是，格維斯等人的研究卻得出無神論者更容易成為變態殺人犯的結論，這樣的研究從設計到程序以及到結果，都可能存在明顯的缺陷。

隨后，紐約的司法精神病學家邁克爾·斯通（Michael Stone）博士提供了一份分析報告，對超過200名現代殺人犯，包括連環殺手、朝人群掃射的槍手和其他危險的罪犯的分析發現，兇手大多為男性，有的有宗教信仰，有的則沒有，并沒有表現出宗教信仰與犯罪的特殊關系。而且，斯通博士估計，在這些兇手中約有高達25%的人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癥，患者通常會產生不切實際的妄想，這些妄想常常與宗教象征主義休戚相關。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似乎有宗教信仰才更容易成為殺人犯。

有意味的是，2017年格維斯有爭議的文章是發表在《自然人類行為》期刊上，現在德雷伯和諾賽克等人否定他的2012年研究結果的文章也發表在《自然人類行為》期刊上，只是沒有重復研究和質疑格維斯2017年連環殺手的文章。如果有人去重復研究格維斯的那篇文章，結果很可能也無法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