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鞋履趣談之
——晴雯與她的睡鞋

文 四川/余淼

【金陵十二釵是紅樓夢永遠繞不開的話題，看慣了許許多多有關十二釵的描述和研究文章之后，從鞋的角度來一探金陵十二釵，則顯得更加充滿新意和接地氣。以鞋為切入點，我們可以從衣食住行的層面上重新審視這些“千紅一哭，萬妍同悲”的女子們，也可以從中品位出《紅樓夢》里金陵十二釵的獨特藝術魅力。】

晴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賈寶玉房里的四個大丫鬟之一，一個被曹雪芹認為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女子。在洋洋灑灑數十萬字的《紅樓夢》里，一個丫鬟角色的晴雯卻前前后后費去了曹雪芹數個章節的筆墨。晴雯，她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一個惡意的冤告，讓晴雯葬送了性命，她的死是紅樓夢里的一個悲劇，卻又給我們留下了值得探究的問題。

通覽《紅樓夢》，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晴雯之死”事件，從原因到結果之間缺少著一個聯結點。如轉瞬直下的命運變化，似乎用一句“風流靈巧招人怨”來解釋缺乏必要的合理性。畢竟整部小說之中風流的晴雯卻沒有任何不妥文字，只有在她臨終時要求和寶玉換小衣，且咬了指甲相贈算得上是有違禮教，但此時晴雯儼然罪名已得，悲憤之際的過激行為，已不能稱為她獲罪之由。

“睡鞋”的發現，使晴雯的命運發展由不合邏輯變得情理兼備。睡鞋在古代中國的鞋履體系之中，屬于極為私密性的鞋種，這種幾乎可以和小衣一樣隱私的鞋子被曹雪芹在小說的創作之中送給了晴雯。這樣刻意為之的行為，恰是因為曹雪芹要表現她對理想的追求及理想在現實中不能實現的悲劇，表達自己對紅樓純真女兒的無限同情。

所謂的睡鞋，是指一種婦女睡眠時穿的軟幫軟底的鞋子。唐馮贄在《南部煙花記》有云：“陳宮人臥履，皆以薄玉花為飾，內散以龍腦諸香屑，謂之塵香?！惫仕直粏咀鲏m香履。清《稗類鈔·服飾類》中記載:“紅睡鞋是纏足婦女所著以就寢者。蓋非此，則行纏必弛，且借以使惡臭不外泄也。”睡鞋，一般以紅色綢緞做鞋面，軟底，鞋幫與鞋底多繡以彩色花紋，考究的這飾以珠花，并涂以香料?！都t樓夢》庚辰本第七十回“那晴雯只穿蔥綠苑紬小襖，紅小衣紅睡鞋，披著頭發，騎在雄奴身上?！庇纱丝梢?，睡鞋是一種女子私物，且此種私物往往會因為閨閣女子多用，而帶有強烈的暗示意味。這種睡鞋與三寸金蓮一起成為了中國古代男權社會里，畸形審美的縮影，也成為了證明晴雯清白的關鍵所在。

雖然紅睡鞋帶有強烈的暗示意味，但在男女大防的封建社會里，天真善良的賈寶玉卻反而擁有著一股清澈的天真。于是當賈寶玉遇上了穿著紅睡鞋打鬧的晴雯還有露肩沉睡的湘云時，只是哈哈大笑而過，亦或是輕輕替湘云蓋上被子。寶玉與晴雯還有湘云之間孩子般的純真，是一種沒有半點淫邪雜念參與其中。這種人性中干凈純正的美是作者最著意展現給讀者的地方，也正是《紅樓夢》的美學主流思想精髓。比起湘云的癡憨，“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晴雯在大觀園里渴望著追求自己作為人的自由。天然之美而又打上了丫鬟下賤印記的晴雯追求著精神品格的完美，也追求容貌服飾的完美。在這種追求中，晴雯自然會時常不顧小節，也就招來了別人的羨慕嫉妒恨。最終連無疑露出的紅睡鞋也成為了自己風流的象征，以至于本是純真的寶玉和晴雯，無辜被卷入了一場世俗污濁不堪的流言蜚語。這便是曹雪芹寫她著睡鞋的深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