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孟德
中國人常說“光陰似箭”。用這個詞語形容我與中國的聯系和對中國的研究這四十年十分貼切。有趣的是,這四十年也見證著中國經濟發展和社會轉型的成功。中國的改革開放所取得的矚目成就始于四十年前。我經常跟我的印度學生和中國朋友談起這個美妙的巧合——1978年年底,中國共產黨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了實施改革開放的決策;而幾乎在同一時期,我開始與中國研究結緣。
那是1979年7、8月間,我被尼赫魯大學的中文系錄取。入學不久,老師和學長們告訴我,就在幾個月前,中國掀開了歷史性的一頁,踏上了史無前例的發展道路。并且,那時還有另一個重要的進展。16年前中印邊境曾發生武裝沖突,導致兩國最高層外交關系中斷。16年后,中印已恢復互派大使,并正處在兩國關系改善的節點。
在中國慶祝改革開放四十年來取得的卓越成就之際,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政策的實施時間已超過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約十年。這完全歸功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她帶領中國從動蕩的六、七十年代平穩轉型,穩健步入改革時代。隨著我們與中國的來訪人員的交流機會逐步增多(要知道,1962年至1977年期間,兩國沒有官方人員互訪),中國朋友們對我們說,中國與發達國家還有著巨大差距,并且在某些領域,中國的發展程度也落后于印度。這讓我們非常驚訝。
當然,隨后的四十年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中國不僅在四十年來保持了讓人驚訝的9%的平均增長率——這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是絕無僅有的;而且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僅次于美國。不僅如此,過去四十年中國在很多領域取得的成就,不亞于很多西方工業國家在過去幾百年取得的成就。例如,中國對世界經濟的貢獻率從上世紀70年代的2.7%增至今天的16%。中國人均收入從100美元上升到8000美元。并且,四十年來,中國共產黨帶領7億人民擺脫了貧困。
國內來看,從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到城市經濟體制改革,從沿海開放城市到西部大開發;國際來看,從建立深圳經濟特區到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從沿海開放城市到西部大開發,中國持續不斷地對舊有經濟結構進行徹底改革,并建立了新的市場機制。正如中國駐英大使劉曉明所說,實施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向外資開放了1.7萬億美元的市場,并實現海外投資逾1.2萬億美元。過去十年,憑著在資本、市場、技術和勞動力的優勢,中國對世界經濟發展的平均年貢獻率達30%,讓更多國家分享著中國發展的紅利。
1978年之后,隨著國家工作的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中國意識到調整外交戰略和外交政策目標的迫切需要。1979年10月,鄧小平在中共十二大指出,中國外交主要任務是為實現四個現代化營造有利的和平環境。由此,中國立即啟動宏大的任務,為之前的閉關鎖國政策劃上了句號。一方面與越來越多的國家實現外交關系正常化,另一方面積極改善與其他國家的現有關系,尤其是周邊國家。例如,中美關系正常化后,中國與許多其他國家也實現了關系正常化。這自然是為了保障安全的外部環境,進而有利于國內改革,同時面向海外投資開放市場。
改革開放的頭一個十年,也就是上世紀80年代,對于中國發展與美國、原蘇聯以及所有周邊國家的關系至關重要。此外,中國外交有了新的舉措,主動拓展與東盟的關系。中國也敏銳地表現出外交主動性,重視發展對日關系。1978年8月,兩國締結《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標志著雙邊關系進入新的階段,尤其在周邊領域。許多國際政治專家尤其是中國的外交政策研究員觀察到,從1949年至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與幾乎所有的周邊國家的關系被描述為“非正常”和“面臨困難”。上世紀9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出現了巨大轉變,與之前形成鮮明對比。中國不僅成功地解決了它與幾乎所有的周邊國家(包括印度)的邊境爭端,還進一步(與原蘇聯、蒙古、緬甸、越南等國)實現雙邊關系正常化,甚至與之前認定為不是“敵對”就是“不友好”的國家建立或恢復了外交關系,例如韓國、日本、印度尼西亞。
最令人矚目的是,中國最終成為幾乎所有周邊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包括印度。在《中國對外關系轉型30年》一書中,張蘊嶺和周方銀認為,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在上世紀80年代實現了巨大發展。改革開放頭二十年是“新中國建立以來與周邊國家關系最好的階段。這為中國政府所證實。”
重視增進與南亞的合作,尤其是改善并維持與南亞最大國家的正常、友好的關系,是中國新周邊外交戰略的關鍵組成部分。中國意識到南亞對于“一帶一路”地區的互聯互通具有至關重要的地位,但在這很早以前,中國就了解它在南亞地區的重要戰略利益。中國與很多南亞國家有數千公里的共同邊界,即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不丹。這些國家使南亞成為中國最大的接壤地區,在中國14個鄰國中占據5個。
幸運的是,中印兩國在上世紀70年代末意識到改善雙邊關系的必要性,而我更為自己能在這一時期踏入中國研究的殿堂而倍感幸運。有意思的是,7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中印兩國的內政都出現了新局面,沒有比當時更合適的時機了。一方面,中國共產黨新一屆領導集體將主要目標之一集中在保障有利的國際環境,另一方面,英迪拉·甘地下臺后,印度迎來新一屆政府。兩國關系從1962年不幸的邊界沖突以來,關系曾一度降至冰點,而此時兩國的新局面為雙邊關系的改善奠定了基礎。1977年雙方簽署貿易協定,兩國邁出了關系正常化的第一步。盡管合同的貿易總量本身微不足道,但這個開端對兩個鄰國后來持續不斷的體育、文化和教育交流產生了深遠影響。
中印兩國的經貿、文化和外交往來使兩國的友好度急劇上升。1979年,中國前外交部長黃華正式邀請時任印度外交部長的阿塔爾·比哈里·瓦杰帕伊訪華。瓦杰帕伊欣然赴邀,于當年2月開啟了三十年來印度高層首次訪華。這次訪問在樂觀的基調中開始,推動了兩國關系的鞏固和發展。瓦杰帕伊的成功訪問廣受稱贊,并隨即得到了中國政府的積極響應,后者宣布外交部長黃華將于不久后回訪印度。1981年6月,黃華訪印,成為中印自1962年關系惡化后致力于改善兩國關系的一個里程碑。
兩國外長互訪后,雙邊關系積極向前發展。實事求是地說,不穩定的邊境問題不斷為兩國關系蒙上陰影。但如果否定過去四十年見證了亞洲兩個相鄰大國的關系走向成熟,也有失偏頗。雙邊貿易蓬勃發展,兩國人民往來加深,高層互訪持續不斷,這些是中印關系長期以來的特點。1988年,前印度總理到訪中國,實現了35年來印度首腦首次訪華。1988年至2018期間,兩國首腦互訪頻繁。中國每一屆政府首腦都造訪印度。同樣,印度所有繼任的總統和總理都到訪過北京。習近平主席(2014年、2016年)和李克強總理(2013年)都對印度進行過正式訪問,印度總理莫迪(2015年、2017年)和前總統穆克吉(2016年)分別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幾周后,印度國防部長、外交部長和總理莫迪將先后訪華。這充分證明了,盡管存在某些不可避免的“煩惱”——例如印度拒絕支持和加入“一帶一路”倡議、中國一直反對印度加入核供應國集團——但兩國都致力于尋求共識、構建雙邊關系,在相互尊重、照顧彼此利益關切和愿景的基礎上,朝著解決現有分歧共同努力。
最后,就我個人經歷而言,在過去四十年里,我多次訪問中國,其中有數不清的故事。這些故事中,中國人民對我的友好態度和熱情招待都讓我深受感動。我為自己與中國朋友們的和睦而融洽的關系而倍感幸運。我深信,幾個世紀以來,兩國人民產生的深厚而強烈的文化親近,將把我們永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讓我想起泰戈爾臨終時所作的優美詩篇,他似乎在向中國人民致以由衷的敬意:
“有一次我去到中國,那些我從前沒有會到的人,把友誼的印記點上我的前額,稱我為自己人。”
(節選自泰戈爾《生辰集》,作于1941年2月21日。數月后,泰戈爾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