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繪者說（組詩）

王蕾

在大嵐鎮

當山嵐升騰致雨滴，從天空掉下來

先落到楓樹上

把凝血與灰燼，一再地

送到地上，一再地

毀滅。唯有路旁的香樟

以沉郁清洗沉郁，雨滴是序幕

于香樟下

轉換為淚水，我

看見雪，看見正劇開始的那一瞬

像渙散的理念，意義

空白交替呈現

山峰，仿佛鳥影

如荼的幻羽

被和盤托出，平鋪

大嵐鎮

等雪的下午

香樟樹陰沉著，默許了

你把雙手，插進自身的孤獨里

吹著，零度以下的

弦外之音

這世界，終于等來一場夜奔

河上的道路

河上的石頭，從河里長出來

是河水的硬骨

在敘述中

河水已收窄，抵達了冬天

最終，被雪輕輕合攏

籠統的白

有一種壓迫之美

而我從對岸，沖著

一個紅圍巾雪人歡快的笑聲

踩過石頭

張揚開雙臂，讓身子

幾乎飛起，從蒼老迅速地溯洄

青春、愛情、夢想，誰也無法阻止的

愿望，又雪一般

迷漫進，我幸福的眼睛

不僅因為戰栗

我看見窗外那棵石榴樹，快要白起來的樣子

又晦暗下來。我辨認

雨中的雪，如攔也攔不住的話語權

雪是舊夢，雨是現實

舊夢里，一切都經歷長途跋涉

現實和舊夢，混淆一談

混淆在混淆上

滑動。脫離意義不明的枝梢

石榴因孤單而純粹

鼓脹地

擠在一起

摟抱成一團的東西，仿佛

一個個生命，暴露出模糊與誕生時的底色

季節拎不走的燈籠

門前柿樹，一夜間落光了葉子

枝頭的紅柿

是季節拎不走的燈籠

在太陽下

描繪著光景的透明與不透明，落葉上

幾只分不清烏鴉，還是喜鵲

已放棄騰躍或歡跳，尖喙

插進翅膀，享受著

暖洋洋的假寐。一會兒

又望向這邊，仿佛我一咳就咳滅某一盞

時間，在指尖上

慢下來，迫使我把喉嚨

壓了再壓

在四明山

在四明山主峰，有成片的古松

將天籟之音

向下傳遞給竹林

白天是流云和風聲

落日隱沒時，這里經歷瞬間的混沌

某些東西，像在竹林中奔走

仔細聽，又一派闃寂

我舉頭，星月

燈盞般懸掛在古松的枝柯

墻繪者說

剛剛畫過的荷花，像某種語言

有意，讓蜻蜓停下來

在上面歇一歇

又有意，把蜻蜓推出去

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在當中生成漣漪

慢慢漾開。整肅的秩序里

也擔心，真的要飛……

永不再回來，空留那明媚的部分

墻里墻外

盤結著錯覺虛實

我抽身，成就了他們的事

老家河南

雨三日，連夜離開浙江

經安徽去向河南那邊

風吹低處

突然緩慢下來

四明山色隱藏著，絕對的寧靜

以姚江轉喻

江水坦蕩，一再地收起拍擊的興致

我發去信息

收到回復的文字，均在瑟瑟發抖

老家已在砭骨的寒氣里

挪移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