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一條清溪

一塵不染，一物不藏，一身清白。

——李漢榮

我曾經讀到過一篇文章，寫了一位賣花的老人。有一個片段至今仍像裹著月光的花香一般，縈繞心尖。有人問起老人賣花的原因，老太太綿綿地笑著，然后用淺淺的吳儂軟語說：“今生賣花，來世漂亮。”

那句“今生賣花，來世漂亮”令我每每想來都心動不已。老人或許有著一顆冰雪雕琢的童心，即使年過花甲，仍愿守著世間最美的花朵，甜甜地描繪自己來世干凈而姣美的眉眼。也許每一個愛花人的心里，都噙著一汪干凈清甜的溪水。

我沒有親耳聽到過這樣浪漫的話，但也曾邂逅了一位通透瀟灑的“俗人”。

那已是六年前的事情。美國，紐約，日落的街頭。

我們遇見了一位拾荒的老大爺。他頂著一頭花白的硬茬頭發，左肩上扛著一只比他還大一些的袋子，右手拄拐——看得出來，他的生活很艱難。我們略帶窘迫地解釋說，身上并沒有多少錢，只能給他一些食物。老人坦然而愉快地張開雙手，用虔誠的語氣說：“這很好，錢并不是世界上僅僅讓人喜歡的東西，感恩，感恩。”

我們一起坐在道沿上歇息了一會。老人很喜歡吃導游帶的一種零食，于是我們全裝起來給他，他卻執意不要，只拿出其中一包，然后把其余的留給了別人。臨行前，導游看到老人腿腳不好，便趕忙上前攙扶，但他很執拗，堅決不要人扶，抓著那只老舊的木拐，晃晃悠悠，很費力地自己站起來。向我們再三表達謝意后，老人扛起袋子，拄著拐，緩緩地離開眾人。在紐約城紙醉金迷的燈火里，那個背影漸行漸遠，終于隱沒在夕陽下的遠方。

返程的車上，導游一面拍著自己圓滾滾肉乎乎的啤酒肚，一面用他“鐵馬秋風大散關”的那口東北話感慨道：“這拾荒大爺，還挺爺們。”

我很信服地點點頭。

我常在想，為何一個已經塵封了六年的畫面，再回憶時竟會如此清晰？似乎夕陽下，老人根根銀發映出凜凜的日光還歷歷在目。我想，也許是那個感恩的笑容，那個晃晃悠悠、趔趔趄趄地站起來，然后哼著歌轉身離去的背影，對我產生了深深的心靈觸動。我明白了，原來不是那種一身白衣、傲然脫俗的公子才叫作風骨清絕、不染俗塵，那個夕陽下拾荒者的背影，同樣豁達、通透、干凈、敞亮。

他心里，一定流動著一條清溪，一條歡徹清朗的溪水。

我艷羨那位賣花老太太“今生賣花，來世漂亮”的心思，也喟嘆那位美國拾荒者的豁達通透。我想在心底蓄一汪清溪，讓它慢慢流進我的靈魂。當那些生活里的清澈與美好乍然浮現時，它便會蕩漾出一窩淺淺的笑意。

把清溪藏在心里，做一個有冰雪心靈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