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戲（組詩）

胖榮

木偶戲

鑼鼓響了很久

地主出場了

媒婆出場了

喜劇和悲劇出場了

臺下觀眾稀少

打工的人走了

做客的人走了

送葬的人走了

木偶的提線深埋人間

放電影

村里，今夜要放電影

上演人間，喜劇和悲劇

我準備好一條，五尺板凳

上面寫有父親的名字

他會為我，留一個靠前的位置

幾千里的夜空，只有幕布是亮的

電影中，幾萬里的白雪

仿佛在祭奠，燒成骨灰的父親

延續(xù)

這輛男式摩托車

曾經馱糧，趕集

舉著喇叭

對路邊的熟人

和小松鼠，致以問候

我的父親死了

車把，開始生銹

蜘蛛網，也爬上輪轂

最后的轟鳴和問候

隨著松鼠，消失在村中的小路

如今，我又騎了上去

我們相擁的身體

讓村莊，又有了父親

駕車的姿勢

去九柏嵊

我和先良兄

先是說房貸、職稱

和孩子的教育

行至一半，我們開始說李杜

還有舊時的明月

越往上，離現代文明就越遠

通向山頂的路

就是逆流而上的河

我們漸漸接近源頭

開始談論生死和無常

春天的九柏嵊，松樹蒼翠

落日圓滿，照滿山岡

高與矮

最初，我以為，香樟樹是高的

樹陰里，我是矮的

新樓不停攪拌，澆注

大樓一節(jié)節(jié)長高，長慢一點

就害怕，住不下進城的人

新樓高過了香樟樹

我還坐在樹下

城里的樓，緊挨著樓

城外的墳，緊挨著墳

靠近

走在綠道

桂花開始飄香

這使我想起

去年和前年的味道

我把身子湊近些

聞了聞

風來過

蜜蜂也來過

花香不會因為寂寞，而變味

而我，有時生愛

有時生厭

雨中行

雨一直沒有停，山里

公路收起了蜿蜒

白茅草收起了鋒利

蘆葦叢收起了荒涼

霧氣越來越濃

我們收起了血和肉

回到混沌之初

瀑布吟

你一定見過，一河的水

跳崖而亡的樣子

整個斷崖，都是

他摔碎的身子

那些晶瑩剔透的命

有的，落進眼里

你一定見過，一河的水

最初的樣子

他流經田野和菜地

還穿過，一座小橋

他是純凈的源頭

一個村莊，都無法擁有

他的骨骼和血液

你也一定見過

那些落進眼中的命

從眼角流出

掉落引

一個孩子走過去

沒有什么被驚醒

一個老人走過去

仍然，沒有什么被驚醒

板栗掉下來時

只有我，從樹底下經過

他好像在等待

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

用尖尖的毛刺

告訴他成熟而亡的痛

如果沒有秋天，他也會落下來

將自己的刺，埋進山中

住址

村莊是叫城門村

后山是叫城門嶂

河流是叫城門潭

門牌是叫19號

灰塵下住著菩薩和祖先

光，從四周的縫隙漏進來

照著他們

雪

雪，是從對面青山下起的

遮住山林，又覆蓋了小路

后山茂密的竹林

仿佛有大雪壓境的疼痛

承受不住的幾株

先倒了下來

雪還在飄飄蕩蕩

無依無靠的命

落在村莊的脊背上

連成沒有邊際的白

蛟龍溪

溪水順著溪水

像日子，挨著日子

這里的灣道，連著灣道

沒有彎走的水

打轉，成了漩渦

流走的水，遇見石頭

掀起了白浪

群山悠悠，流水無愁

溪上有什么

水，就倒映什么

映白云、映山色、映廟宇

將漂流的橡皮艇映成，渡人的船

水中，一尾尾小魚

游來游去

坐著蛟龍溪的搖籃

蕩兩岸青山

我抓魚的石灘還在

小竹筏還在

我的奶奶和父親，也還在

所有的水，都不曾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