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詩

黃昏

“白色水塘上面，野鳥已經飛走。”

特拉克爾的接骨木樹叢在哪里？漸漸停息的鶇鳥又

在哪里？

他總愛在寂寂的黃昏里散步

薄暮時分，你從籬笆圍攏起來的菜地旁走過

你多看了它幾眼。夕光落在石砌的檔土墻上

落在一簇簇青蔥的爬藤上

也落在母親多年前用過的那把鋤頭上

早已擱置在風中。塵土飛揚后

連同鐵銹也靜默在這個黃昏里

小兒在嬉鬧。總是把黃昏當作他的主戰場

不顧我的阻攔，他要把螞蟻的洞口堵起來

這多少讓我有些不安

母親腿腳也不那么利索了，追不上小兒的腳步

我壓不住她的痛風

暮色那么重。讓我不安

我們將成為鳥兒

星期天的早晨，像往常一樣

有人趕著去教堂做禮拜

有人在畫眉草前停了下來

你觸摸它了，指間有淡淡的香氣

飛過竹林的鳥，此刻要飛到田間去

它要找尋一點食物，在水邊來回走動

偶爾發出三兩聲鳴啼。我沒有驚擾到它

秋天的柿子熟了，采摘的人也還沒來

飛過去啄食吧，再沒有人驅趕

稻草人也耷拉著頭，放不下舉起的手

獨自漫步在秋天。卸下纏身的俗事

之后，我們也將成為鳥兒

你往家的方向飛去，飛到屋頂

母親在翻曬她的五味子和肉蓯蓉

雜詩

初冬的黃昏。一個人在河邊走

你也不用盯住，我不會

走到河中去。且河水

瘦得只剩一勺

更多的石塊裸露出來

沒有一塊好看的

那只鳧水的鴨，還在

舊年的暮色中撲騰

銀杏葉落了一地

我拾起一片，我喜歡

它的柔軟和光滑

每一片葉子，我都叫它秋

再走過去，忽見高粱泡

就在不起眼的石坎下

一串串小紅果，越看越歡喜

等

捕魚的船此刻就靜默在這條河上

倒影如墨，浮起這艘船和等待

河中有小島，島上有低矮的樹

構成一幅恬靜的景。不需要飛鳥闖入

更拒絕喧嘩。不見捕魚人

再過幾個時辰，夕光會慢慢消融

整個河面會恢復最初的安寧

瘦

夜泊楓橋的那人，睡了

寒山寺的鐘聲又響，空空蕩蕩的江面

天冷，溫一壺老家的米酒。風吹草低

不見他的牛羊。無需低吟

寒流就要入侵小鎮，一天又挪移過去

霜把白落在屋瓦上，疑是

離別時故鄉的薄雪

如果我不站在這里

車站邊。商住樓后的施工場地

一攤積水。還有大面積的陰影

恰好可以遮蔽毒日頭

車還沒有到站，等的人還沒有來

飛來一只鳥，低掠過這攤積水

我站在一邊，等它

再一次飛過來，停留久些

熱空氣四處彌漫，我感到渴

如果我不站在這里

它會呆在積水邊久些的

如果我閉目，它喝水的樣子

一定很好看。

晚禱

重型推土機碾過中環北路

發出持續的轟響。塵土飛揚

昨日黃昏下過一場雨

看天色今日不會再下了

你在看慢慢暗下來的晚云

你在等晚歸的那只鳥

歇息吧，高枝上的鳴蟬

捕蟬的少年來到樹下，手握一根長竿

菜園里，遍地生長著紅辣椒

采摘的人還沒來。她會帶上新編的竹籃

辣椒地里的香石竹也開出

三朵金黃的花來。多么和諧的暮晚

晚禱的鐘聲就要敲響

湖面的夕光，要慢慢挪移過去

雜詩

已是十二月

離新年也不遠了

我們走在山坡地

好像是踩在疏松的黃泥土上

要去哪里？醒來后

夢境的拼圖再也拼不完整

在夢里我們走得更快些

好像是新年的場景

身邊的親人都在

這樣的夢是最好的

沒有人離去

也沒有花開敗

好像還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妻和小兒子在不遠處

等我，去哪里

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再次來到鄉間

石板搭在石塊上圍攏成半圓

就在映南山祠堂前

可閑坐清談，可悠悠納涼

在小小凹陷處

還盛著昨夜落下的雨珠

也不整齊了，被你挪移了位置

地上雜草冒出來，還沒有人除去

再長高些，會不會遮住石板

從后山上新砍的柴禾

卸走輪子的板車隨意堆放著

不遠處是沙礫，新宅的基礎已砌好

屋后是青青竹林，鳥啼隨處可聞

破舊木房、灰瓦和馬頭墻隨處可見

模糊的標語。黃土矮墻上蓋著冬茅草

電線要架過小河去另一個村莊

河邊對葉蓮已開出紫紅色的花來

我是在清晨來過了，又將在暮晚離開

油菜花開

就讓我止步不前，忘記塵世

忘記諸多不如意

就讓我站成一株油菜花

在春天的田野上

搖曳金黃

不要找尋我。我會靜默

在大地母親的懷抱

不要喊我的名字。我會奔跑

一個人遼闊

大風茅倒在河岸的一邊

哀樂響在清晨。小兒子問：

“是什么聲音？”他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好奇

鑼和鼓敲打這個清晨薄薄的空氣

發出了另一種聲音

且持續有那么一段時間

窗外已看得見光亮，更多的人還未醒

二月的雨水暫歇。大風茅倒在東山橋河岸的一邊

采摘的人此刻還沒有到來

但過不了多久，它會被曬干成草藥

它會治好你體內的舊疾。

樹葉在暮晚的鳥鳴聲中增加了重量

陸陸續續。有好多鳥在黃昏

飛向這棵大樹，從最遠處

飛回的是哪只？都飛去哪里？

樹葉們會不會好奇地問

會不會迷路？找不到蟲子吃？

疾??？會不會驚嚇？

早些回巢的鳥，會不會

等遲遲未歸的鳥？等上

一整個秋天？會不會落淚？

樹葉在暮晚的鳥鳴聲中

增加了重量。我擔心

有些葉子會從高枝上

掉落下來。你說的秋天

漸漸走向深處，你說的葉子

托住了一聲又一聲的鳥鳴

秋雨疏鐘

原本想避而不談的

雨，算一個。它下著下著

就和秋天粘在一起

它下著下著，就起了涼意

滿城都是風雨。你走過的風雨橋

已不在。是被洪水沖毀的

滿地的絲瓜花，是被一場秋雨

打落的。你不要再去搖它

還是去山野聽雨。你遇見的人

他姓什么不重要，他戴不戴斗笠

也不重要。他就靜坐在湖邊

看一圈一圈的漣漪。也看枯荷

如果山寺的鐘聲響了一聲

他就喊出空山，喊醒沉睡之人

再把目光落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