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水（組詩）

梁積林

度數

誰能測出

夕紅的度數

此刻晚風

流淌著人類的血

這是冬至

水庫邊

毛雪地

一只聒噪的烏鴉

突然抽身而去

像是對整個世界的逃離

丟下來的黃昏

把冰庫都壓顫了

我聽到了它拆裂的聲音

立春

電鋸聲聲

從一陣音樂上鋸下一截血管一樣的蚯蚓

時間，請側一下身子，或者像一朵桃花

探出漫霧

有一陣子，我很恨

突然又愛了起來

天亮了一會兒又黑過來了，帶著

雨夾雪

雨夾雪呀

我在云南普者黑

試想了下，有誰想我

想也是濕漉漉的

門

一聲鳥鳴，如同一把銅鎖里的簧動

開我言語

開我天空

開我血管里的一個庫存

我的河流高高在上

我的星辰

滴水成冰

每一次劈柴，都是一次航行

每一個新詞

都是一次修復

取出火焰

取出嘴唇

取出月牙的錨和黎明

卜水

鳥鳴，還有馬車走過的鈴檔叮叮

露水打濕的腳印，像一行歸來的船隊

欸乃著我們的心跳之聲

卜水。陽光的手，從每一棵桃樹里打撈出

一盞粉紅的燈籠

請占卜一下吧

一朵荷花里有幾世的忠貞愛情

卜水，卜每一個早晨，也卜每一個黃昏，像

謝默斯·希尼，愛爾蘭的卜水者

打著手臂的火把尋找的人

水就在你們的身體里滾滾洪流

拾級而上

卜水啊。云南普者黑，能摸到星星的地方

摘云，摘星

還可以摘一枚金幣一樣的月亮

占卜來生

注：謝默斯·希尼，愛爾蘭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寫有

詩作《卜水者》。

丘北：普者黑的鷹

云低。云很低，鷹也很低

我抬頭仰望

它的眼睛發黃，像溶洞里的兩柄火燭

它在尋找什么

或者就是有意和我的較量般地對視

它不像西北的鷹

在一聲怪唳中斜刺著俯沖

它像是神派來的使臣，也許

它本身就是一位宗神

展著樹枝一樣的雙翅

它在卜水啊。它翅膀抖了幾下

穩穩地落在一片綠波之上

它測到了我內心的云南

普者黑的水

那么多積壓的水

究竟需要多少荷，多少桃花，和

多少個身體

才能汲送到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地

就連那塊月亮

也像是一個比如轆轤一樣的專用工具

還有誰，能和我一起分享

這天上與人間

共同的秘密

夢

父親在松嶺上，給太陽裝個燈罩

他還修理了什么，仿佛門

仿佛在自己的墓碑上

雕了一盞酒樽

當他下山時，一股洪水沖進了我家老宅的庭院

我騎在一根圓木上

往一個容器里舀水

我還夢見一匹馬

在我的身體里飲水、嘶鳴

打了一個激靈

橫風

一個一個的隧洞，緊接著的

橫風。火車震顫了一下，繼續前行

一夜了，山嶺之間

這樣反反復復

嘩子，我想，普者黑和他的卜水精舍

他是那樣的堅韌

讓我吃驚

我枕邊放著奧茲

火車的轟隆，像胡狼

嗥叫了一個晚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