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強
趙縣長是個大孝子。入冬后,隨著氣溫下降,他母親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由于以前吃西藥的效果不大,趙縣長這次打算找個中醫給她調理調理。
經過一番打聽,趙縣長得知大平鎮有個老中醫,今年已70多歲,從醫50余年,擅長治療疑難雜癥。于是,趙縣長尋了一個周日,帶著母親去找那個老中醫看病。
排了一上午的號,輪到他們時已經快11點了。趙縣長把母親攙扶進老中醫的診室,老中醫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給老太太把脈。把了一會兒,老中醫對趙縣長說:“你母親的咳喘病有些年頭了,治療起來比較費事兒,但只要你們肯配合,我有信心把她的病治好!”
老中醫的話讓趙縣長欣喜若狂,他高興得連連點頭:“配合,我們一定好好配合,您說怎么治咱就怎么治!”
老中醫沉思了一會兒,拿過紙和筆,開了一個藥方。他把藥方遞給趙縣長,問他:“你知道咱們縣有條河叫狗子河吧?”趙縣長點了點頭。那條河在本縣的最西邊,離縣城有50多里,南北走向,秋天他剛上任時曾去那里視察過,當地村民都從那條河里取水澆灌莊稼。
老中醫又說:“我給你母親開的藥需要一味藥引子,這味藥引子有些特殊,就是狗子河里產的一種魚,叫黃顙魚。每次喝藥之前,要先喝小半碗用黃顙魚燉的湯,這樣才能充分發揮藥效。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聽明白了!”趙縣長忙不迭地回答。
趙縣長拿著藥方去隔壁藥房抓了藥,然后開車送母親回家。半路上他接到市政府辦公室打來的緊急電話,通知他下午兩點去市政府匯報今年的經濟發展情況。
趙縣長把母親送回家,看到妻子沒在家,就給她打電話,想讓她下午抽空去狗子河邊走一趟,買點黃顙魚回來。誰知電話一接通,妻子就在電話那頭哧溜著鼻子說,她發燒了正在醫院里打吊針。
看來妻子是指望不上了,他自己又沒時間去,趙縣長想來想去,這件事兒只能托付給自己的秘書孟航了。于是,他撥通了孟航的電話。
孟航正在辦公室里加班寫材料,聽了趙縣長的吩咐后,他拍著胸脯說道:“縣長,你就放心去開會吧,這事兒交給我,我馬上就去辦!”孟航說完就關掉電腦,鎖好門下了樓。
由于走得急,在樓梯拐角處孟航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站穩后抬頭一看,原來是縣環保局的孫局長。孟航趕緊向孫局長賠禮道歉:“真不好意思,孫局長,把你撞疼了吧?都怪我,光想著怎么完成縣長布置的任務,忘了看路!”
孫局長沖孟航笑笑:“沒關系,孟秘書!怎么,趙縣長雙休日也不讓你休息,還給你布置工作?”
孟航回答:“算不上工作,趙縣長他母親身體不大好,上午去看了中醫,中醫說需要咱們縣狗子河里的黃顙魚做藥引子,下午他要去市政府匯報工作,沒法自己去,這不就讓我去狗子河邊轉轉,找個漁民撈點黃顙魚買回來。”
孫局長聽罷摸了摸腦門,對孟航說:“這點小事兒哪能辛苦你孟大秘書親自出馬啊,剛好我有個親戚就在狗子河邊的一個村子住,這樣吧,我讓他拿上漁網去河里撈點黃顙魚,給你送來就是了。”
“這樣不好吧?”孟航聽罷有些猶豫,“我們這樣做也算是給群眾添麻煩,趙縣長知道了會批評我的。”
孫局長卻擺擺手說:“這算添的哪門子麻煩,我們又不是不給錢。外賣,權當是我們點了一份外賣,只不過這份外賣不是飯食而是活魚罷了。”
聽孫局長這樣說也有道理,孟航不好再堅持,就答應了。
半下午的時候,有個自稱是孫局長親戚的人給孟航打電話,說是來給他送黃顙魚。孟航讓他把魚送到縣政府門口。見面后,孟航看到那人手里提著一個塑料桶,里面有十多條巴掌長的黃顙魚,活蹦亂跳的,孟航很滿意,按市場價付了錢,然后連桶帶魚一起送到了趙縣長家。
趙縣長開完會回來后,給孟航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他那些黃顙魚是不是從狗子河里捕撈的?孟航沒敢說實話,就說那些魚是他親自去狗子河邊,從一個漁民手里買來的。趙縣長這才放了心,表揚他幾句,然后掛斷了電話。
轉眼間一周過去了。趙縣長母親的7服藥吃完了,趙縣長又開車帶著她去找那個老中醫復診。
老中醫皺著眉頭給趙縣長母親把了脈,然后輕輕搖了搖頭。趙縣長心里頓時一陣緊張,趕緊問道:“大夫,我娘吃了那7服藥沒見效嗎?”
“有效果,但是不大。”老中醫回答完,又問趙縣長,“我問你,你給你母親用的藥引子,是狗子河里的黃顙魚嗎?”
“當然是啊!”趙縣長斬釘截鐵地回答。
老中醫兩眼死死盯著他,又問:“那些魚是你親自去狗子河捕來的嗎?”
趙縣長搖了搖頭:“那天我有急事脫不開身,找別人幫的忙。”
老中醫聽罷點了點頭,說道:“你母親的藥之所以沒怎么見效,問題就出在藥引子身上。我敢斷定,你母親用的藥引子,肯定不是狗子河里的黃顙魚!”
趙縣長有些吃驚,這不大可能啊!孟航是他親自從十多個年輕后備干部中挑選的,性格沉穩,誠實守信,從不弄虛作假。在這件事上他根本犯不著欺騙自己。
老中醫見趙縣長一臉的疑惑,也沒再說啥,提起筆又開了一個藥方,遞給他說:“這次,我建議你自己去狗子河里捕魚,誰都別指望。”
趙縣長答應著接過藥方,去隔壁藥房抓了藥后,拉著母親往回走。
半路上,趙縣長越想越覺得老中醫話里有話,就撥通了孟航的電話,再次詢問他那些黃顙魚到底是不是從狗子河里捕撈的。孟航回答說是。趙縣長沒再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把母親送回家,趙縣長午飯也沒顧上吃,開車直接去了狗子河。到了那里,他把車停在河岸上,剛剛推開車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他趕緊走到河邊一看,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河里的水已經發黑,河面上泛著白色的泡沫,還飄著幾條翻著肚皮的死魚。他不禁瞠目結舌。距離上任之初他來這里視察也就兩個多月的時間,這河怎么就污染成這樣了?而他作為一縣之長,竟然毫不知情,這簡直太可怕了!
這時,趙縣長看到一個老農騎著電動三輪車從遠處駛來,就爬上河岸把他攔下,問道:“老爹,您看這河里還有黃顙魚嗎?”
老農把嘴一撇,回答:“這河里的魚啊,統統死光了,連個魚籽也沒了!”
趙縣長又問他:“我記得這條河以前可是清澈見底的啊,怎么現在成這樣了呢?”
老農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頭指著遠處,憤憤地說:“看到那家化工廠了嗎?那家化工廠把污水全都排到狗子河里了。你說,這河水能不被污染嗎?”
趙縣長順著老農手指的方向看去,還真看到了一處廠房。他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上次來視察時那里還是一片空地,這么短時間咋冒出來一座化工廠?這樣想著,他又問老農:“他們竟然敢往河里排污水,你們怎么不舉報他們?”
老農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回答:“我們舉報了,可不管用啊,根本就沒人管。”
趙縣長有些驚訝:“你們去什么部門舉報的?”
“我們去縣環保局舉報過,還去縣信訪局上訪過,他們都答應得好好的,說馬上就派人下來查,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唉,人家都是大爺,我們是小老百姓,拿人家沒辦法啊!”老農說完,騎著電動三輪車走了。
老農的話讓趙縣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為自己的失職而自責,也為那些部門的不作為感到憤怒。
趙縣長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掏出手機又撥通了孟航的電話。面對趙縣長的詢問,孟航的回答還和前兩次一樣。趙縣長惱了,在電話里吼道:“你馬上到狗子河邊來,我在這里等著你!”
孟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開著車風馳電掣般來到狗子河邊。一下車,他就看到趙縣長正背著雙手在河岸上來回踱步。他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剛叫了一聲縣長,趙縣長就劈頭蓋臉地說道:“小孟,你自己看看,這樣的河里還能有黃顙魚嗎?”
孟航沖河里一看,頓時傻了眼。他萬萬沒想到,狗子河竟然污染成了這樣。他在心里暗暗叫苦,這下可被孫局長給害慘了!孟航哭喪著臉,把實情給趙縣長講了一遍。
趙縣長聽罷,也沒怎么批評孟航。他在心里暗自思忖,孫有慶一定是怕狗子河被污染了的事兒被他知曉,所以才和孟航玩了這么一出鬼把戲。這個孫有慶,難道和那家化工廠有什么瓜葛?
驅車回到辦公室,趙縣長立刻讓孟航打電話把孫有慶叫到他的辦公室。趙縣長是個爽快人,他開門見山地對孫有慶說:“孫局長,狗子河被污染了的事兒,你打算瞞我瞞到什么時候?”
孫局長裝出一副吃驚的表情,反問道:“狗子河被污染了嗎?什么時候的事兒?”趙縣長憤怒地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頓,說道:“孫有慶,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里跟我打哈哈?!”孫局長黑著臉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趙縣長繼續說道:“這件事兒,現在我還不想驚動紀委和監察局。我希望你能把實情講出來,咱們一起想辦法。”
孫有慶耷拉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趙縣長講了。
原來,兩個多月前,孫有慶的大哥孫有豐在狗子河邊建了一座化工廠。孫有豐仗著自己的親弟是縣環保局的局長,因此在沒安裝污水處理設備的情況下就開工生產,并將生產的污水直接排進了河里。當地村民發現河水被污染后,就去縣環保局舉報。由于不想為難自己的哥哥,孫友慶收到舉報后把事情壓了下來。后來,他得知村民又去信訪局上訪,就給身為信訪局局長的老同學打了招呼。再后來,狗子河污染越來越嚴重,河里的魚蝦全死光了,他再也坐不住了,就做哥哥的工作,想讓他安裝污水處理設備。可他哥哥怕花錢,說啥也不安裝。他急得如坐針氈,正在想解決辦法呢,剛好碰到孟航要去狗子河邊買黃顙魚,他生怕狗子河被污染的事兒在沒解決前被趙縣長知曉,于是就騙孟航說他親戚可以捕到黃顙魚給他送來,而實際上那些黃顙魚是他找人從市場上買來的。
聽完孫有慶的講述,趙縣長非常憤怒。他把孫有慶批評了一通,讓他等候組織的處理。然后,趙縣長讓孫有慶立刻帶隊去把他哥哥的化工廠查封,并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對狗子河進行治理,爭取把污染降到最小。
處理完這件事情后,趙縣長又馬不停蹄地開車來到那個老中醫的診所。落座后,趙縣長一臉慚愧地對老中醫說:“狗子河里已經沒有了黃顙魚,還請您給我母親換個藥方。”
老中醫聽后卻哈哈笑著說:“你母親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吃完上午我開的那7服藥,就能痊愈了!”
趙縣長聽了,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可沒有狗子河里的黃顙魚做藥引子,那些藥……”
老中醫打斷他的話,說道:“其實你上周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你是本縣的縣長趙同,本想向你舉報狗子河被污染的事兒,又擔心會給自己惹上麻煩,于是編了個由頭,好讓你親自去狗子河邊看一看,查一查。其實我給你母親開的藥,根本就不用什么藥引子!”
趙縣長聽罷,給老中醫深深地鞠了一躬。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