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索比堡集中營

梁永明

索比堡起義是納粹屠猶時代最大膽的反抗之一，由戰俘、蘇聯紅軍軍官亞歷山大·帕切斯基組織。在索比堡起義75周年之際，波蘭政府計劃在納粹索比堡集中營舊址建造一座博物館。在俄羅斯，帕切斯基也成為熱詞。最近俄羅斯拍攝了以帕切斯基為主角的電影——《索比堡》，出版了關于他的著作，發行了以帕切斯基為主題的郵票。他的英雄事跡也逐漸廣為人知。

勝利大逃亡

帕切斯基領導的戰斗，開始于1943年10月14日。多年以后，他清楚地回憶起當年發生的一切：“10月13日晚上，我們分發了刀和斧頭，以及暖和的衣服。我留在1號營的木工車間，從窗戶可以看到3號營。在隔壁營房，索洛莫（另一名指揮者）和其他20人在修理木床。”每個人都分配了殺死納粹士兵的任務。

14日下午2點，一名警衛帶著機槍來了。帕切斯基有點擔心，但他很快弄清楚了，那天有一批囚犯要去4號營，警衛帶機槍只是因為他是唯一的看守。逃亡行動的細節只有行動委員會里的少數人知道，但其他囚犯感覺有事要發生，不停地問：“它會在什么時候？”前一天是猶太人的贖罪日，老人們在祈禱。有囚犯說：“求薩沙（帕切斯基的外號）幫助你。”老人們的回答是：“我們祈求上帝幫助薩沙。”

下午4點30分，行動開始了。一個黨衛軍軍官從4號營返回，索洛莫告訴他：“我們已經完成了營房修繕，現在工人們不知道該干什么。”黨衛軍走進營房，索洛莫的斧頭正等著他。其他的黨衛軍在車庫等處也被殺死。隨著一聲口哨吹響，囚犯們紛紛跑向1號營。

一批來自2號營的囚犯也跑進1號營，他們剛剛知道發生了什么。帕切斯基說：“一個烏克蘭警衛開始射擊，囚犯們高喊‘沖啊。他們朝著大門跑去，用步槍射擊，用鉗子切割鐵絲。我們越過雷區，許多人死了。我的人沖向黨衛軍居住的那個角落，一些人遇難。在營地和森林間有一大片空地，那里也有很多人倒下。”

沖出集中營的數百人里，一小部分人成功逃進了森林。帕切斯基沖在前面，大家緊緊跟著，一共57人，在夜色中沉默不語。走了約5千米，他們聽到火車聲。黎明即將到來，納粹就在后面，帕切斯基判斷鐵路附近的小樹林不會引起敵人注意，遂決定分散隱蔽在那里。

他們在星空下東行，晚上走路，白天躲藏，目標是穿越布格河。在離布格河1000米的小村，帕切斯基帶著兩位伙伴在日落時分走進一間小屋。一個30來歲的農民正在切煙葉，一只嬰兒搖籃被懸掛在天花板上，一名年輕女子在搖晃著它。

“你能告訴我們從哪里可以穿越布格河嗎？”

“我不知道。”農民回答。

“你一定知道，你一直住在這里。一定有哪些地方水位低，容易過河。”帕切斯基說。

“你知道你就去吧。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帕切斯基和他又談了一會兒，告訴他自己是從集中營逃亡的，想要回家。農民終于說：“我會告訴你方向，但我不會去河邊。你自己找到它，要小心，因為曾有囚犯從用人油制造肥皂的集中營逃脫，所以河邊戒備森嚴。你如果幸運的話，會到達河的另一邊。祝你好運。”

“在月亮升起之前，我們走吧。”帕切斯基對同伴們說。

“等等，”年輕女子說道，“帶上一些面包。”

當晚，他們越過了布格河。在逃亡后的第22天，他們遇到了一支紅軍游擊隊。

指揮大家高唱愛國歌曲

1909年，帕切斯基出生于烏克蘭的克列緬丘格，是一個猶太律師之子。他的童年在羅斯托夫度過，在那里的火車修理廠當過電工。后來他考入音樂學院，畢業后成了會計，并在一家培養業余音樂家的小型學校當經理。他說：“音樂和戲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我指導業余戲劇界，并對藝術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1941年6月，德軍入侵蘇聯。帕切斯基以少尉的身份加入紅軍，很快晉升為中尉。當年10月，他在莫斯科保衛戰中被俘，患上了斑疹傷寒，但他隱瞞了病情，以免被納粹殺害。1942年5月，他在和其他4名戰俘一起逃跑時被抓獲，隨后又被查出是猶太人。他和其他猶太人一起被關在一個被稱為“猶太人地窖”的地方，度過了暗無天日的10天，每天只能得到100克面包和一壺水。隨后，他又被關押進一個勞動營，直到被送進索比堡——納粹在波蘭建立的6個死亡集中營之一。

火車是在半夜到達索比堡的。武裝黨衛軍軍官站在那里，守衛喊道：“沒有家人的櫥柜工人和木匠往前站一步。”結果有80名男子被帶入營地，鎖在營房內。有一位老年囚犯告訴了他們索比堡的情況。帕切斯基說：“我們都參加過戰爭，在勞動營遭受過苦難，但索比堡的情況還是讓我們感到驚駭，當晚無法入睡。”9月24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在索比堡，早上5點起床，得到1升溫水，沒有面包，5點30分點名，6點開始勞動。”當納粹軍官命令囚犯們唱歌時，帕切斯基指揮大家唱起了俄羅斯愛國歌曲。“它讓我們有追求自由的勇氣。”

帕切斯基入營一周后，弄清了索比堡的地形。他居住的1號營有工作室和廚房。2號營關押著新來的囚犯，有一條通道通往3號營及毒氣室。4號營位于山坡上，四周都被鐵絲網包圍并埋了地雷。他和其他80名囚犯被帶到4號營。一名囚犯走近他，低聲說：“我們已決定逃跑。這里只有5名黨衛軍軍官，我們可以消滅他們。森林就在附近。”帕切斯基說：“說到容易做到難。5個警衛不在一起，你干掉一個，第二個就會朝我們開槍。我們又如何跑過雷區？等待時機吧。”當晚，一名叫巴魯克的囚犯告訴帕切斯基，他們不是第一次計劃逃離索比堡，但他們不知道怎么使用武器。“請你領導我們，大家會跟著你干。”

帕切斯基指揮大家搜集武器。1943年10月8日，巴魯克弄到了70把磨得飛快的刀子。10月11日，一些性急的囚犯提前行動，被看守當場槍殺了不少，還有一些被拖進了3號營。當晚，火葬場的燃燒時間比平時長，巨大的火焰升起在灰色天空中，帕切斯基無助而苦惱地看著這一切，最終下定了行動的決心。細心而有軍事素養的帕切斯基還觀察到，衛兵每天得到5發子彈，換崗的時候把子彈交給下一班的衛兵。也就是說，不執勤的衛兵是沒有子彈的。這增加了成功概率。

切斷電線和電話線，殺死11名納粹分子……最終，帕切斯基帶領300來名囚犯沖出索比堡集中營，奔向自由。

孫女代表他從普京手中接過勇敢勛章

多年來，俄羅斯人對索比堡起義和帕切斯基所知不多。俄羅斯新片《索比堡》的科學顧問埃德爾斯坦說，索比堡起義沒有達到蘇聯的英雄主義標準，而帕切斯基在蘇聯時代也沒有被視為英雄，不僅因為他是一名猶太人，也因為他曾在戰爭中被俘。起義后，索比堡被納粹夷為平地，所以后來到那里參觀的人數遠不如去奧斯維辛集中營等地那么多，外界對帕切斯基也不是很了解。

1948年，蘇聯政府因為懷疑帕切斯基有親美行為而逮捕了他，但很快就釋放了他。1949年，帕切斯基因在二戰中服役而得到戰斗勛章。但他失業了5年，只能以賣手工衣服為生。后來，他在當地工廠找到了工作，一度還在一個小電影院當過經理。蘇聯政府一直禁止他到外國在與索比堡集中營相關的審判中作證。1963年，他在蘇聯作為證人參加了對11名索比堡看守的審判，其中10人被處決。1987年，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三年，他請求去波蘭為索比堡審判作證，但又被當局拒絕。他女兒說，父親“一下子就老了”。也是在這一年，英國拍攝了一部電視片《逃離索比堡》，并獲得了金球獎。影片中有一位作為配角的蘇軍戰俘，但作為原型的帕切斯基沒能出席首映式。

2007年，帕切斯基去世17年后，人們在他位于羅斯托夫的舊居前釘上了一塊小小的紀念牌。近年來，俄羅斯重視歷史研究，在莫斯科建立了一個索比堡起義基金會，首次出現了以帕切斯基名字命名的學校。2016年，帕切斯基的孫女被邀請到克里姆林宮，代表祖父從總統普京手中接過了勇敢勛章，還參加了包括勝利日閱兵在內的官方活動。今年，得到國家資助的電影《索比堡》票房總值已經超過200萬美元，這是俄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納粹大屠殺題材電影，創下同類影片的最高票房紀錄。普京說，“要讓人們對英雄的記憶不朽”。這是帕切斯基“走紅”背后的力量。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環球人物》

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