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士宮廷的法國情結

周惠民

導語： 愛國心止于肚皮，普魯士宮廷兩百多年來，以法國菜為主。

許多人學習歐洲歷史時，往往弄不懂德意志帝國與普魯士王國的關系。其實要懂也不難。普魯士原為布蘭登堡選侯國，1701年時，布蘭登堡選侯為避開神圣羅馬帝國限制，在波蘭境內的普魯士稱王，1713年以后，雖受列強認可，但仍為神圣羅馬帝國成員。布蘭登堡位于中歐北部，境內多湖泊、森林與沼澤，居民多從事農業，缺乏工商活動，經濟相對落后。17世紀末，政府招徠大批法國新教信徒，這些法國移民多為工商人士，或身懷巨款，或有一技之長，布蘭登堡因此迅速發達、繁榮。法國移民人數最多時，約占柏林人口五分之一，法國文化也就隨著這些移民大量流入布蘭登堡。

18世紀中期，普魯士最有名的國王菲特烈二世（Friedrich II.， 1712-1786）就極度喜好法國文化，不僅精通法語，每日還與許多法國知名的學者、大師往來。伏爾泰就曾應邀前往王宮作客，許多法國移民之后也在普魯士宮廷任職，福開將軍（Heinrich August de la Motte Fouqué， 1698-1774）雖是法國新教信徒之后，卻能擔任普魯士要職，還經常出入宮廷，與國王往還。腓特烈國王命人畫下普魯士宮廷生活，包括許多飲宴場景，可以看出其法國化的情況。今日柏林地區許多居民仍保有法國姓氏，最后一任東德總理洛塔爾·德梅齊埃（Lothar de Maizière）就是例子。

19世紀初，拿破侖稱帝，破壞歐洲既有政治秩序，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三世（Friedrich Wilhelm III， 1770-1840）與奧地利及俄羅斯組成聯軍，與之對抗。1806年10月，普魯士大軍于耶拿（Jena）遭拿破侖徹底擊潰，腓特烈·威廉敗走王山（K?nigsberg），被迫割地賠款，與法國簽訂和約。稍后，普魯士軍隊再受挫于法軍。腓特烈·威廉乃戮力改革，強化體制，富國強兵。1815年，普魯士與英、俄等國組成聯軍，終能于滑鐵盧擊敗拿破侖，但法國仍不失為歐陸強權。

威廉一世（Wilhelm I， 1797-1888）于1860年繼位后，重用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 1815-1898），計劃排除奧地利，打敗法國，以成就普魯士霸業，終于在1870年遂其所愿。普魯士領導德意志各邦國，在1871年打敗法國，組建德意志帝國，皇帝登基典禮還特地選在法國巴黎的凡爾賽宮中舉行，總算出口惡氣。新帝國仍為邦聯形式，普魯士國王身兼帝國皇帝，但普魯士王國一直存在到二次大戰之后，才遭盟軍解散。

19世紀時，普魯士已躋身強權之列，但在文化上與歐洲其他國家一樣，仍以法國文化為依歸，不僅宮廷中多用法語，就連飲食也以法國菜為準。威廉一世雖與法國為敵，但并不排斥法國文化，就連宮廷中的御廚，也是聘用法國廚師。

杜布瓦（Urbain Dubois， 1818-1901）生于普羅旺斯的特雷（Trets），從小在家族經營的飯館中學徒，1840年，他決定前往巴黎，進入大飯館學習。5年之后，杜布瓦眼見巴黎人滿為患，乃轉往歐洲其他國家，另謀機會，于是先在俄國貴族歐羅夫親王（Prince Alexey Orlov）府邸擔任主廚。這位親王經常出使法國，喜好法式飲食。杜布瓦乃將法式菜肴調整，適合宮廷口味，就如這道“歐羅夫小牛肉”（Veal Prince Alexey Orlov）：小牛肉燉煮后，切薄片，每片間夾以蘑菇泥與洋蔥醬，再淋上奶酪醬汁，回爐烘烤即成。這道菜頗得歐羅夫親王之心，每每點之，故稱“歐羅夫小牛肉”，雖有個俄國名字，卻是地道的法國菜。

1860年，杜布瓦轉往柏林，服務于攝政王威廉的官邸。1860年威廉即位為王后，杜布瓦自然升格為御廚。1870年，德法交戰，杜布瓦處境尷尬，便卸職回家，俟德法兩國訂立和約后，才重回柏林。此時，新帝國定都柏林，他更成了帝國御廚。杜布瓦希望將其畢生所知，紀錄留存，因此力邀另一位法國名廚賁納德（?mile Bernard）前來柏林共事，自己才能專心整理舊作，擴充為兩大冊的《藝術烹調》、《兩百道市民食譜》，不僅說明如何烹調菜肴，還指導餐桌布置、餐具擺設，成為法國飲食的重要經典。杜布瓦在柏林停留到1880年才返回故土。

威廉一世皇帝享壽甚永，活到90歲，其子菲特烈三世（Friedrich III.， 1831-1888）當了28年太子，好不容易等到繼位，卻因喉癌末期，在位99天即駕崩。菲特烈死后，威廉二世（Wilhelm II， 1859-1941）于1888年6月繼位為普魯士國王。

威廉生于宮廷，教養嚴格，整天學習各種經典與國際知識。宮廷之中，自然以法語為主要語言。威廉英語也佳，其母出身英格蘭王室，外婆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與其表親俄國皇帝尼古拉經常通信，均使用英語。以現代標準看，威廉二世算是博學。

1890年代，普魯士宮廷仍保存兩百多年來的傳統，以法國菜為主，威廉二世的菜單多保存于檔案館中，我們可以清楚了解他的飲食內容，以1900年1月27日，威廉二世在20世紀的第一個生日宴會為例：菜點包括頭道烏龜清湯，兩道主菜分別是鱒魚佐意大利醬汁與南特式烤雉雞與嫩鴨，另有前菜馬鈴薯餅雞塊、蔬菜餅與生菜色拉盤；甜點包括布丁與慕斯。威廉二世非常忌口，宴會時，他往往略過前面幾道，即便是有興趣的主菜也止于淺嘗。

宴會時，酒類飲料自然不可少，俾斯麥長期擔任德意志帝國首相，也曾出使法國，他不僅熟悉法國事務，也非常喜歡法國酒，曾說：愛國心止于肚皮。但威廉二世與其皇后卻非常節制，平常以果汁為主，尤其喜歡橙汁。必須飲酒時，也只喝德國生產的啤酒或葡萄酒，就連船艦舉行擲瓶儀式時，他也堅持使用德國造的氣泡酒。有一年，德國委托美國制造的船艦在紐約舉行下水典禮，威廉親自出席，也少不得要德國氣泡酒作為擲瓶之用。卻有法國酒商代表私下將德國酒調換成法國香檳，威廉得知后極為不悅，氣得要召回大使。

威廉皇帝拒絕法國香檳有其心結，但對新盟友美國就沒有這種顧忌。根據波士頓環球報的報導，1895年1月，德國“威廉皇帝運河”舉行啟用儀式，美國軍艦約克頓號躬逢其盛?；实厶匾獾桥瀰⒂^，艦長以盛大雞尾酒會歡迎，威廉一反常態，喝了好幾杯雞尾酒，顯然頗喜好美國酒品，皇弟亨利王子更是贊不絕口。1902年，亨利訪問美國，下榻于華爾道夫飯店，飯店還特別調制一款雞尾酒，名之為“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