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楊
【摘 要】在《秦腔》的后記中,賈平凹提到:《秦腔》的創作是以自己的故鄉棣花街為原形。通過這部小說,直觀地展現了變革時期的農村社會。它是多元化的甚至是復雜的。面對農村社會的現狀,賈平凹無力改變,只能用自己的筆觸傾訴對農村現實最為直觀的感受。筆者認為這樣的文學反映是貼近現實的。在《秦腔》的寫作中,作家還運用了神性思維,這來源于作家的直覺與無意識。
【關鍵詞】神性思維;現實主義;秦腔
中圖分類號:J80-0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9-0226-02
一
《秦腔》這部小說以“瘋子”引生的敘述為主線,展現了清風街幾代人的愛恨糾葛、生老病死。其中以夏家為主要敘述對象,通過夏君亭展現出當代農村對商品經濟發展的渴望,通過夏天義揭示了生于斯、長于斯的老一輩人對土地的堅守,通過夏天智、白雪、王老師等人物形象展現了對傳統觀念和信仰的執著,而這種執著恰恰反映了陜西人對秦腔這種藝術形式的熱愛。同時,也談及夏風、夏中星這些從農村中走出去的佼佼者對土地及傳統文化的看法。
清風街的原型不過是陜南一個非常普通的街道,從清風街的變化恰恰可以看出變革時期的中國社會。體現了現實主義創作的重要原則。這也暗示了現實主義不是對存在完全真實地刻畫與再現,而是通過情境的描寫、情節的設置,在一個虛擬的環境中,滿足現實世界的真實邏輯。所以作家在創作之中需要的不是摹寫與完全地再現,而是通過新的環境、情節、語境的塑造表達現實世界的邏輯思維模式。
作家的“職責顯然不是描繪已經發生的事件,而是某種可能發生的事件,即按照或然律或必然率可能發生的事”,在《秦腔》中寫道了某年冬季春節前夕鎮政府絞盡腦汁使農民繳納農業稅所引發的官民矛盾。從這個事件的陳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統治中國幾千年的農業基礎已經崩塌,或者是賈平凹批判的由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統治階層征收農業稅的傳統在當下社會已經難以為繼。2005年小說《秦腔》正式出版發行,恰恰是這一年,中央決定取消在中國施行了幾千年的農業稅,這是對農民的解放與解脫,土地屬于農民的口號才真正得以實施。從這一事件的敘寫可以看到作家創作的敏銳性與預見性,這正是現實主義的精髓所在。
小說的結局,夏天的一場大雨使夏天義葬身牽腸掛肚的七里溝,一生的心愿,終未得償,這是何等的憾事。他的后人將他的墓碑立在了這里,為夏天義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點,更為農民對土地的眷戀畫上了一個句點。這是小說的結局,夏天義的離去可以看出中國鄉土社會的衰落,反映出農村壯勞力出走所導致的一系列社會問題,比如留守兒童、城市規模的擴張、城市層次分級的嚴重、城市的治安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賈平凹的創作是具有預見性的、是現實的。
與農村的出走者相反,白雪、夏天智、王老師喜歡秦腔、堅守秦腔。秦腔對他們而言,不是謀生的手段,而是精神的寄托,夏天智每每遇到事情,或感到惶惑的時候,他總喜歡在大喇叭上放一段秦腔,那唱腔的回蕩是心靈與心靈的對話,唱腔雖是在時間中形成的,卻總能解決眼下的問題。在尼采看來,他意在瓦解永恒的存在價值,物體的價值在個體交接的一瞬間由直覺所決定。秦腔中人物的命運在這一瞬間與作品中的人物命運有了某種共鳴,這種共鳴跨越百年,在秦腔所敘之事的表面之下,是觀念的共通與人物之間的相互理解。這是旁人所不能體會的。就像白雪是引生一輩子的至寶,看一眼白雪就能給引生的生活帶來動力,這種愛沒有理由。夏風卻因白雪不肯調到省城工作,他一定要在縣劇團唱秦腔,后白雪懷孕,本不想要的夏風,卻因白雪只好把這個孩子留了下來,誰知生下的孩子有缺陷。夏風認為和白雪無話可說,她的文化水平太低,無法考慮長遠,于是寄回來一紙離婚書。夏風的身份是作家,回到鄉間也經常觀察風土民情,搜集材料,但卻不肯珍視陪伴自己長大的鄉音,這恰恰是最大的諷刺。現實是歷史的重演,無論是白雪在夏風的眼中,還是秦腔臉譜在普通大眾的眼中,土地在農民的眼中都被棄如敝履。它們同秦腔一樣在普通人的眼里缺少價值的共鳴,所以物品應有的價值被瓦解,價值的預估在現實中遭遇了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令人嗟嘆、令人無奈,看似荒誕卻是最大的真實。
二
人類的思維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人性思維和神性思維。人性思維代表著理智、分析、總結和歸納整理。神性思維,是自然在人頭腦中的映射,代表著人對于自然最初的感動,是直觀的、亦是直覺的。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原始思維局限于最近的、感覺所及的環境,即人們能夠思索的僅是他們直接感受到的東西或者現象。”“人們以自己的經驗、心理、行為來判斷自然界的現象,這樣就給自然現象附加了人的意識,把自然過程看成是有意識的過程。”神性思維正是從這種壓迫感和力量感來思考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神性思維方式的一個重要特征。同時也正是神性思維把天才作者提升到與上帝接近的萬能位置。《秦腔》的展現就是通過一個在常人眼里看似“瘋子”的引生講述的。引生在文本之中就像是無所不能的上帝,他能夠看到人頭上的火焰大小并據此預知其生命的強弱,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一些東西,甚至能聽到故去靈魂之間的齟齬。
賈平凹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曾經說過:“如果在分析人性中彌漫中國傳統中天人合一的渾然之氣,意象氤氳,正是我的興趣之所在。”從作家塑造引生這一人物的思維方式間,他將自己不可更改的命運與自然的神秘聯系到一起。
在小說中,清風街的大家族夏家的老一輩:夏天仁、夏天禮、夏天義、夏天智,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了世界,而君亭、夏風、中星不愿侍奉老一輩的價值觀念也逐漸浮出水面,最終以黃土掩埋夏天義作為結局,家族的衰敗從此注定。新生命的誕生既是頑強的又是脆弱的,白雪娘家嫂子改改超生的孩子,在計生委的圍追堵截下,用石頭砸斷臍帶,依舊平安降生;而白雪的孩子卻在引生驚嚇之后生出來沒有肛門。這讓筆者想起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中馬貢多小鎮出生的孩子都帶著一條尾巴,最后一陣風吹過,小鎮連同小鎮的歷史一起煙消云散。“現世所發生的事不僅只意味著自身,同時也在不損害現世和現時力量的條件下意味著它所預料或核實的其他事物。”這些事件看似偶然,但偶然之中也存在著必然。孩子的缺陷不僅是白雪與夏風離婚的導火索,也意味著傳統中國人建立在土地之上的鄉土意識的畸變,或代表了現代城市無根人無奈的畸形現狀。
三
在現實主義創作潮流剛剛興起時,“有些批評家和理論家認為作家主要是各種事件、生活的這些那些變化以及生活的個別特征和征兆的勤勉的記錄員和熱心的傳達者,作家不作什么揭示,而僅僅是顯示,他絲毫不夾雜自己的意見,而是僅僅再現所觀察到的現象,竭力更廣泛地包羅生活;他完全是客觀的,同時也是毫無個性的。”中國當代的文學一直是富有現實主義傳統的,并且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陜西作家群體更是如此,藍田人、大荔人的遺址在這里發現,半坡的魚紋盆昭示著最早的自然崇拜,周公在這里制禮作樂,禮樂仁義興盛于此。所以在陜西人的血脈里帶著從遠古走來的印記。身為陜西籍作家這樣的特點在他們的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陜西籍作家在創作中自覺地將人性思維模式與神性思維模式相結合。通過神性來寫人性,在《秦腔》的敘事中,“不再帶有既定意識形態的主導觀念,不再是在漫長的中國現代性中完成的革命文學對鄉土敘事的想象,而是回到純粹鄉土生活的本身,回到那些生活的直接性,那些最原始的風土人情,最本真的生活真相,對于主體來說,就是還原主體的直接經驗。”而直接經驗就是神性思維方式在寫作中的運用。在秦腔的后記中,賈平凹說自己常常回去,鄉親們也不會因為他是知名作家就格外熱情,對待他就像對待普通的親人,這樣的感情讓他感覺到親切。在面對這種親切時,他無法像一個審判者那樣指出誰對誰錯,孰是孰非。他只能像“引生”一樣做一個旁觀者,默默注視著這片土地的變化,寫出最直接的感受。這種感受來自于他目睹的親友的離去,來自他看到故鄉土地上壯勞力的出走,農村經濟的滯后,來自他看到的城市邊邊角角可能來自家鄉的乞討者或最底層苦力付出者的艱辛。有些評論者認為:“小說中可信的敘述者和不可信的敘述者都有可能不為某些敘述者所贊同或者是修正……引生是個瘋子,白雪對他是陌生、恐懼的態度。這就和日常經驗一樣,我們能判斷一個瘋子的言行,并自覺與他保持距離,也包括一種微妙的心理距離。”作家必然會受到天賦的指引運用到一些敘事策略,但筆者認為引生是個例外,他或許是作家另外一個自己,所以基于這樣一個角度來討論引生的敘述是否可靠是缺乏意義的。因為身為作家的代言人,引生天生具有神賦予的能力,他的情緒也許代表了作者的情緒。可以肯定地說,引生不是作家批判或者揭露的工具,只是作家的直覺感受所表現出的承載體。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秦腔》明顯缺乏是非判斷色彩,這因為賈平凹無法從鄉情中走出,無論是棣花街還是清風街,對此他都飽含情感和熱血。他所站的角度也是仰視的,就像人類最初面對自然那樣。在后記中他也提到《秦腔》的創作可能缺乏寫作的技巧。這可能是他不愿作為作家身份,而以冷靜的敘述者的方式,在理性的思維模式中,條分縷析的結果。他更愿意成為其中的一員,走過見證過,也就足夠了。正是這份感情和熱血激發了他創作意識中最深沉的部分,里面有著無窮的神秘色彩和自然觀念。在他的創作里,有對故去靈魂的低低沉吟,有對草木蟲蛇人性的暗示與表達,也有對被現實分裂自我的喃喃自語——這些都來自于遠古的呼喚。在《秦腔》的后記中,他這樣寫道:“在時尚于理念寫作的今天,時尚于家族史詩寫作的今天,我把濃茶倒在宜興瓷碗里會不會被人看做是清水呢?穿一件土布襖去吃宴席會不會被恥笑為貧窮呢?如果慢慢去讀,能理解我的迷惘和辛酸。”
現實主義創作于當下,批判的色彩已經逐漸淡去,作家不一定需要站在特定的視角之上。通過創作方法的運用,做出是非倫理的判斷,或者是對社會生存狀態、人類個體在社會大潮中何去何從的反思。在這個意義上說,現實主義文學不應該成為意識形態對抗的工具。當下現實主義的表意策略是具有地域性、民族性和個人特色的。強大的敘述沖動,是一股力量,能沖破語言、敘述方法、修辭方式的藩籬。賈平凹從其寫作開始,他的作品一直在講述秦人、秦韻、秦事,并且保持了旺盛的創作生命力和較高的藝術水準。這點他和路遙、陳忠實等陜西籍作家有著較大的差異。正是在作品中直觀反映作家生活閱歷與原始意識的交融,才能對這片土地產生更為真誠的感情和積淀,才可能保持創作的數量和質量。所以賈平凹創作中的神性思維與現實主義創作方式的結合,是對現實主義“真”的追求,也是神性思維方式最直接的呼喚與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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