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方圓

草予

吳冠中曾說，想出這樣一道研究生考題：表現一個村莊，卻沒有具體的房子；表現一個樹林，但沒有一株具體的樹。有人說，這是提醒不要謹毛失貌，謹慎拘泥于局部而損毀全貌。我卻讀出別出心裁打破慣常的驚喜和豁朗。

常見畫作中的村莊，多半是高墻低垣、黛白相間的錯落房屋，一條清溪穿橋而過。可不可以不見房舍也成村莊？自然不難，青山為懷，層層黛瓦之上，縷縷炊煙蒸蒸而起，又有誰人不識那一管管炊煙下把酒圍爐構建的安詳村莊。樹林也非滿目的筆挺線條，聚木成林不可以嗎？夕陽獨照，碧嶺籠翠，沉寂一片的黛綠被驚飛的鳥群打破，林深、驚鳴都有了，沒有一株全貌的樹，也不失叢林的活力。

規以圓，矩以方，不僅萬物自有秩序，有章有法，人們還制定了很多行之有效的規則。一個自如行走在規則之間且面面俱到的人，不見一絲一毫的棱角，處處方圓，也常被說成是玲瓏八面的人。

但最好不要迷戀規則，像教人作畫，有先后，有輕重，有濃淡，處處分明，筆筆有序，這樣的畫多半千篇一律，沒有突遇波瀾的意外之喜。規則也好，章法也罷，不應該是一種限制和制約，而更適合作為一種建議和觀鑒；它們不是邊界，而該是參照。

“學而時習之”，時常溫習已經學過的，不只是單純地復習，而是在已知一條路徑之后，去看看是否能夠不斷另辟蹊徑，有所新獲，想來只有這樣才會真正地“不亦說乎”吧。很多人害怕重復，那是一以貫之的機械復制，如果一次比一次精進，一遍比一遍獲益，那么重復只會因沉淀和積累產生根深蒂固的力量，積微成著，積沙成漠，積川成海。

打破規則就需要勇氣。這份勇氣的前提是對既有規則的敬畏，其次是在規則之外加以探索，唯破不立。不拘一格，但依舊要遵循某種原則，只是區別于長此以往的框條，多了明達和變通，是一種新的豐富和尋找。

知規矩，但不就方圓。

較之完美，真實更美。真實是真切的原生，伴有生命存在的溫度，不管是喜是悲，是善是惡，是美是陋，皆如你我所見，有無奈，也有欣喜，有掙扎，也有希望。一切真知、藝術、詩歌……無不從心里長出來，是最明澈的天然之物。“我覺得我成了空空的走廊，風吹過去，在另一邊就產生了花朵和萬物”，這就是真實的力量，而人在這樣的力量面前，費何等的心思都會顯得粗陋。

《菜根譚》說，處治世宜方，處亂世宜圓。其實無需非方即圓，也不一定要非方即圓地來處世接人。畢竟，人是需要用一個道理過好一生，而不是用一生來校驗一個道理。知世故者而不世故，心中慈悲，并不屑于玩弄規則和人情。如余光中先生所說，未經世故的人習于順境，易苛以待人；而飽經世故的人深諳逆境，反而寬以處世，知曉冷暖與方圓的規則，并不是要執迷其中，而是要更好地溫良地活著，不損己，多利人。

活在當下，就是活在真實里，相對過往與未來的虛妄，唯有此時此地的身臨其境，才是抵達。猶如滿盤計算，為的不過是落子一刻，至于勝負則是后來之事，那么也就無從事先得知。

與人對得一盤好棋，不是用了多少奇招妙式，如何縱橫拼殺，而是自得棋中江山之樂。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