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美國南加州的旅游觀光城市圣地亞哥,是美國第八大城市,亦被稱作是“加州誕生地”,由于毗鄰美國與墨西哥接壤的邊境線,與歐洲、南美洲與美國的歷史文化產生了奇妙的聯系?;仡櫄v史,圣地亞哥最早是居住在加州地區的原始住民庫米亞族印第安人(Kumeyaay Indians)的故土;1542年,為西班牙王室工作的探險家胡安·羅德里格斯·卡布里略(Juan Rodríguez Cabrillo)在圣地亞哥灣登陸港口,成為第一個訪問這個地區的歐洲人;隨后,1769年西班牙人在圣地亞哥建立了在加州的第一個定居地,開始了殖民歷史的西班牙時期;到19世紀20年代,墨西哥從西班牙殖民統治中獨立,圣地亞哥成為了新建立的墨西哥共和國的一部分;1848年美墨戰爭結束之后,圣地亞哥所屬的加州地區,以及內華達、猶他地區等歸屬于美國領土,并且加州在1850年成為了美國的一個州。到了今天,根據相關資料,圣地亞哥有著一半以上的白色人種,走在圣地亞哥的城市里,常常可以見到說西班牙語的拉美裔和墨裔美國人,或者到圣地亞哥打工(無論是合法還是打黑工)的墨西哥人。

巴爾博亞公園一角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外景
正是這樣的歷史背景,碰撞生成了圣地亞哥獨特的多元藝術文化之果。而這種文化最具有代表性的歷史名勝,可以說是位于圣地亞哥市中心“城市綠洲”的巴爾博亞公園(Balboa Park)。
作為“城市綠洲”的都市公園,在都市發展不斷地覬覦與蠶食自然風景的人類歷史進程中,為人類與大自然共處提供了一片難得的棲息地,充滿了自然懷舊、田園牧歌式的情調,也將繁華的城市中心擴展的野心,讓位給了人人共享平等權利的公共空間,并為未來雄心壯志的城市規劃者們,給出了讓水泥森林里的人們能夠在自然中喘息的忠告。我們所熟悉的美國第一個人造的都市公園——紐約曼哈頓中心的中央公園(Central Park),面積為843英畝(3.41平方千米),縱跨51個街區,橫跨3個街區,在寸土寸金、高樓聳立的曼哈頓島上,對于生活于此的人們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而圣地亞哥的巴爾博亞公園,憑借自己得天獨厚的條件,繼承與發展了都市公園的理念,在沙漠、海灘與森林齊聚的“城市綠洲”中,進一步開拓了自然與人文歷史共處的公園模式。
巴爾博亞公園原名是“城市公園”(City Park),后來以西班牙探險者、第一位巴拿馬地區殖民總督巴斯克·努涅斯·德·巴爾博亞(Vasco N ú ez de Balboa)命名,如今這里已經發展為了美國最大的都市文化公園。其占地1200英畝(相當于4.85平方公里)土地,原址在1868年被圣地亞哥市政府保護下來,將其規劃為公共休閑用地。在20世紀初期,公園舉辦了兩次世界博覽會,分別是1915年的巴拿馬-加州博覽會(Panama-California Exposition),以及1935年的加州-太平洋國際博覽會(California Pacific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巴爾博亞公園為博覽會修建了許多場館建筑,這些建筑在博覽會之后大部分被拆掉或者重修,但留下的大都保持了頗具獨特風韻的建筑正立面(faades),將西班牙殖民風格、巴洛克風格的裝飾融合在一起,不同于田園風的美式裝飾的簡潔,而有了一種歐式的浮華與精致。這些存留的建筑物,也成為了今天巴爾博亞公園里眾多博物館、植物園、劇院、花園的主體結構。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亞洲展廳
漫步在這片公園里,花園、綠地、多肉植物、噴泉、小徑與博物館建筑群落,搭配錯落有致。行走這里的人們,既可以在這沙漠綠洲中吐露芬芳的花海里感受地中海氣候帶來的自然風景,也可以在植物園(Botanical Building)里,閱讀這座公園與圣地亞哥城市的歷史;可以到圣地亞哥動物園(San Diego Zoo),全球最大的動物園之一,觀看人氣爆棚的來自中國的友好使者——大熊貓;也可以在露天音樂廣場,免費欣賞1914年坐落于此、由4530根音管組成的世界最大的戶外管風琴表演;在老環球劇院(The Old Globe Theatre),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亞節”(Shakespeare Festival);更令人心馳神往的是,可以在17座各具特色的博物館暢游人類歷史文明的海洋。這些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定位類型、展覽主題和藏品范圍可謂五花八門,涵蓋了藝術、人類學、科技、歷史、自然等內容。其中包括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San Diego Museum of Art)、圣地亞哥人類博物館(San Diego Museum of Man)、鐵姆肯藝術博物館(Timken Art Museum)、攝影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Photographic Arts)、圣地亞哥鐵路博物館(San Diego Model Railroad Museum)、圣地亞哥航天博物館(San Diego Aerospace Museum)、圣地亞哥歷史中心(San Diego History Center)、老兵紀念中心(Veterans Memorial Center)、自然歷史博物館(San Diego Natural History Museum)等等。

《觀音》(中國北方) 彩繪木雕 12世紀上半葉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藏
在這些眾多的巴爾博亞公園里的博物館中,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San Diego Museum of Art)格外讓人感到驚喜,特別體現了多元文化碰撞與融合的魅力,也是筆者對巴爾博亞公園里的博物館所介紹的第一站。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建于1926年,館內藏品受到了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以來的博物館“百科全書式”的收藏理念影響,不僅關注19世紀至20世紀的美國藝術、歐洲的傳統大師藝術,也關注對“他者文化”的收藏、影響與研究,有豐富的墨西哥、南美洲的藝術藏品,并策劃了相關的專題性展覽、公共教育展覽。值得一提的是,自1975年起,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還特別設立了亞洲展廳,收藏、展覽和研究東亞、南亞、伊斯蘭藝術。

“弗里達與我”兒童展現場

“可視的拱頂”項目現場
盡管亞洲藝術在該館的收藏歷史并不久遠,但是根據亞洲藝術策展人周永昭2017年發表在《典藏·讀天下》的《歷史、亮點與愿景——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亞洲藝術收藏》一文,我們可以了解到目前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有約8000件亞洲藝術品,占了該館藏品的45%,數量也是相當可觀的。在筆者幾次考察期間,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正在展出與宗教信仰傳統有關的東亞藝術藏品,包括古墓的環境、佛教寺廟、中國傳統的和日本的室內神龕,注重強調東亞物質文化中的理念與精神性的延續性。在中國藝術的相關展品中,一座約公元12世紀上半葉的宋代彩繪木雕觀音菩薩坐像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或者美國夏威夷火奴魯魯藝術博物館,也藏有相似的宋代彩繪木雕觀音菩薩坐像,共同呈現了面部圓潤,帶有彩繪,雕琢精細的時代特征。有所不同的是,其他藝術博物館收藏的觀音坐像,展現的多是手持蓮花,手勢做說法相,儀態端莊,神態安詳,略帶笑容,雙目下視的悲天憫人的慈母形象,凸顯了觀音的女性氣質;相比之下,圣地亞哥的這座觀音像更貼近于人文士大夫的形象,表情略微凝重,目光平視,姿態十分閑適與灑脫,以半跏式的坐姿(又稱“游戲坐式”),左手撐臺座,左腿垂下,右腿抬起,足踏山石,右手微微搭在右膝上。這樣的姿態與神情,讓人不禁聯想到寄興于林泉之間的隱士形象,而不再居于高高的神壇,因而更具有了宋人的生活氣息。

“歐洲藝術”展覽現場
除了亞洲地區的藏品之外,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在美洲藝術推廣方面也頗用心思。該館舉辦了像“拉丁美洲藝術的現代大師”(Modern Masters from Latin America)這樣的專題性展覽,尋找北美的共同藝術身份,并與20世紀的歐美(以巴黎和紐約為主)前衛藝術創作相比較,而探索一種融合了拉美、歐洲與美國之間的現代主義的“普適性對話產物”(the product of a cosmopolitan dialogue)。在這些拉美藝術家中,有我們所熟悉的墨西哥夫妻畫家弗里達·卡羅(Frida Kahlo,1907-1954)、迭戈·里維拉(Diego Rivera,1886-1957),描繪豐滿人物的哥倫比亞藝術家費爾南多·博特羅(Fernando Botero,1932- ),也有在國內沒那么名氣響當當的埃米利歐(Emilio Baz Viaud,1918-1991)、曼努埃爾·岡薩雷斯·薩拉諾(Manuel Gonzalez Serrano,1917-1960)等人,作品呈現了歐美的現代藝術(如表現主義、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波普藝術和抽象表現主義等)和城市現代文明發展的影響,將其作為重要的參照物,并融合了拉美的壁畫藝術運動、傳統文化等,呈現了獨具特色的拉丁美洲風格的現代藝術。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也關注從公共教育的角度來推廣拉美藝術,特別策劃了“弗里達與我——關于弗里達的兒童展覽”(Frida and Me–A Children’s Exhibition About Frida Kahlo)這樣的親子類展覽,運用多媒體、互動裝置、游戲的方式為孩子們介紹弗里達的藝術與人生,包括了解弗里達所在的國家、前哥倫比亞文化藝術、弗里達的家人、對里維拉的愛,以及她在車禍中所遭遇的精神與身體創傷等,一些我們通??磥肀容^嚴肅正式的話題。博物館讓孩子在玩耍中,去感受藝術家的六種靈感來源與創作主題,包括自畫像、家庭、自然、傷痛、里維拉和超現實主義,借用展方的宣傳介紹語來說,“讓孩子在玩耍的時候,探索墨西哥的色彩與非凡的世界,所充實的身份、文化、自我認知和表現力”??梢哉f,即使是籌備這樣的一個小型的兒童展覽,館方也是很用心的,這個微型展覽既是作為“拉丁美洲藝術的現代大師”這個主題性展覽的獨立板塊之一,也是與法國巴黎的蓬皮杜藝術中心與墨西哥文化合作伙伴“藝術與樂趣”(Arts & Fun)進行合作的展覽項目,也體現了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對國內外博物館、文化機構同行的交流與合作的重視。我們可以看到,在兒童的博物館公共教育方面,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并沒有刻意去走低齡化、扁平化和娛樂化的大眾化路線,而是將復雜的成人世界的知識與概念,以游戲的方式來讓孩子身體力行地參與、理解與感受,可謂是探索博物館公共教育的精英化與大眾化結合的道路。
在公共教育推廣方面,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還特別推出了“可視的拱頂”(Visible Vaults)的收藏展項目,將館藏作品與公共教育活動項目很巧妙地結合起來,觀眾可以獲得一種類似于博物館藏品倉庫參觀與工作的經驗。在這個項目中,博物館利用特殊的多層次展柜,讓觀眾可以自由地拉取每一個展格,欣賞印度細密畫、日本浮世繪、歐洲大師的銅版畫、勞德累克的速寫與廣告設計插畫,以及攝影作品收藏。在展柜的最上方,展示了不同的藝術種類的創作工具,還有藝術家的簡介。觀眾還可以在參觀完展覽后,借助現場的繪畫工具,繪制自己對喜歡的博物館藏品的觀展印象。

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樓梯展廳,中間雕塑作品為法國雕塑家安托萬·布德爾《弓箭手赫拉克勒斯》
在歐洲的傳統古典藝術的收藏與展示方面,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多元與豐富,超越了對于一座美國西部沿海城市博物館的想象,可謂是匯集了喬托、博斯、喬爾喬涅、哈爾斯、穆里洛、凡戴克、格列柯、魯本斯、蘇巴朗等藝術大師的經典作品。在其展陳設計方面,營造了仿歐式的宮廷裝飾風格,以不同顏色的展墻來區分展覽時間段與主題區域。從展廳的互動裝置上來看,該博物館也很重視對經典藝術的學術研究和公共教育的“兩手抓”,就像前面提及的關于弗里達的兒童展覽,或者是收藏展一樣,并不會削減展覽的學術性和專業性,也不會用拗口的專業術語的展簽,來“拒絕”普通觀眾觀展體驗的參與性。同時,嘗試盡量將專業知識做得趣味性、互動性,引導觀眾通過相關的互動裝置的知識與問題,來構建自己的博物館體驗與藏品知識。例如在歐洲的傳統肖像展方面,首先“以什么是一幅肖像?”的問題,讓觀眾在觀看作品的同時,通過展廳里的電子觸摸屏,來探索人物肖像的服飾、裝飾品、化妝等藏品細節,讓觀眾思考展廳里的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作者的肖像畫藏品的特點、關系。然后,再以學者對四個地區、時期的油畫裂紋(包括14世紀-15世紀的意大利、15世紀-17世紀的弗蘭德斯、17世紀的荷蘭以及18世紀的法國)的研究成果,來加深觀眾對作品背后的美術史的系統與深入了解。例如,通過圖文并茂的方式,告訴觀眾展廳里14世紀-15世紀的肖像油畫表層上的“意大利龜裂縫”(Italian Craquelure),往往存在一種主導性的方向,其大裂紋(major cracks)往往是呈現彼此平行或垂直的,而鋸齒狀的裂紋之間,存在一些中小尺寸的空白(在展方的資料中,將裂紋之間的空白稱為“島”,islands),形狀多為方形與矩形,在裂紋圖式方面,更多呈現一種破碎的網狀結構。相比之下,18世紀的“法國龜裂縫”(Italian Craquelure)呈現了截然相反的特點,通常沒有主要的裂紋方向,而顯得毫無規則,裂紋比較光滑,呈曲線,裂紋之間存在著許多大空白,而這些“島”的尺寸和形狀有著細微的變化,在整體上,呈現了一種連續性的網狀結構。博物館通過這些專業的趣味性知識,會鼓勵觀眾嘗試與藏品之間進行不同方式與角度的互動,獲得一種日常觀展經驗之外的探索體驗。
巴爾博亞公園日常都是供游客免費參觀,里面眾多的博物館收藏采取不同的門票政策,而園區每年會舉辦類似于“十二月夜”(December Night)這樣的盛大夜游活動,當日所有博物館免費對公眾開放“夜場”,并伴隨著各式的派對、表演、燈光秀、美食、游戲等。據當地的美國朋友介紹,“十二月夜”幾乎半個圣地亞哥的城市居民老老少少都會“傾巢出動”,熱鬧非凡。就像筆者所在學習的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UCSD),該校的國際處就組織動員國際學生和學者參加這項活動,往返公園和校區的車費也由學校承擔,當地政府還聯合本地的社區、中小學、高校等,鼓勵外國居民和國際學生到巴爾博亞公園參與博物館之夜的狂歡,宣傳和了解圣地亞哥的城市文化與風土人情。
通過對巴爾博亞公園這樣的“城市綠洲”的都市公園,以及園中的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走馬觀花式的介紹與體驗,相信讀者可以對作為“城市綠洲”的“都市公園”有更多的認知。它不僅是城市居民的休憩之地,可以讓百姓自由自在地高歌一曲、跳跳廣場舞、跑步健身、談情說愛等等,更是凝聚城市“精氣神”的公共空間,讓肉身棲息于鬧市的綠洲之中,讓精神縱浪于博物館的知識海洋之中,使得人與自然、城市和文化共生,催生出新的自然氧氣與文化養料。而在藝術博物館的建設方面,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雖然只是美國西海岸城市鬧市中的一座小小的地方性藝術博物館,但它對海外藝術藏品系統的“野心”建構,對藏品的專業性研究、展示與公共教育項目的綜合運用,在博物館的精英化與大眾化的雙重博弈之中的探索,同樣值得國內正在大力建設與發展的地方性藝術博物館學習與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