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
過了四十歲,每當看到身邊跟我差不多歲數的人離開人世,我就特別上心。按理說,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醫療水平也大有進步了,人的壽命相應延長才對,那些人,正值壯年,怎么會油盡燈滅呢?我發現,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并非天生身體羸弱,他們多是突然病故的,看起來毫無征兆。
前后想想,征兆還是有的,事發意外,也在意料之中。他們中的許多人,和我一樣 ,曾經是個精力旺盛的人,工作起來可以“不要命”,玩起來也可以“不要命”。這樣的人,性格多是要強的,什么事都不愿落在人家后面。哪怕許多時候是打腫臉充胖子,也要裝出強者的模樣。
年輕的時候我們可以逞強,到了中年,哪經得起折騰呢。比如連夜加班,長期承受超強度的工作壓力;比如貪戀杯中之物,隔三岔五喝得酩酊大醉;比如好張小牌,時常通宵達旦,鏖戰不休……這些喜好,愛上一樣,一個人的精力便能揮霍到極限,如果同時沾染幾樣,那么,一年兩年也許沒什么,年輕時也許沒什么,長期下去,身體必然有崩潰的一天。中年,是由年輕力壯向年老體衰的過渡,往往成為崩潰密集的階段。這個年齡,我們的心思還是年輕人的,不知老之將至;我們的身體—我們一輩子賴以生存的這個物質基礎,卻事實上已進入衰老、腐朽的“報廢期”,某些環節還可能快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只是我們不自知而已。一次意外的打擊,一次強烈的刺激,一次體力的透支,即有可能引爆我們的身體,我們的生命,像吹氣太足的氣球,啪的一聲脆響,炸了,不見了蹤影。
我常想,安度晚年,首先要善待中年,這個坎都不能平平安安度過,哪還有美好的晚年可言。刪繁就簡—為平安度過中年,我為自己準備了這劑撫慰身心的良藥。人到中年,我要讓生活簡單起來,讓心思明了起來,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再為一些無聊的事情耗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
還有十來年,我就要離開工作崗位,到所謂的“二線”了。那么多年付諸東流,我都沒有做出一點漂亮的事來,這剩下的十多年,又能做出什么呢。工作于我的意義,只是實實在在再多做些事,我沒有時間耗費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個人欲望方面了。我自己不積極主動去做一些無聊的事情,也不會有興趣奉陪別人去做無聊的事情,我浪費不起,哪怕背上脾氣不好、個性太強的惡名—為人處世,不是對誰脾氣都好就是個好人,就算是,也是濫好人,我不稀罕這頂帽子。對別人太好,往往需要委屈自己,到頭來反而對自己不夠好。至于個性,人人都有,表現的形式、程度不同而已。我只想集中精力,去做自己想做、能做、可以做好的一兩件事情,而不想去做更多、更重要而自己未必能做好的事情。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對于那些不如意的事,我想方設法放下。哪怕一些切膚之痛,我也盡可能培養自己的鈍感力。既然我決定不了、控制不了的事情太多,我就先做好自己的事,先做好能做好的事。我要把如意的事情做得更加如意。那些不如意的事情,聽從命運安排,一切順其自然好了。自己的事,我盡力記住如意的,讓如意的快樂去抵消不如意的失落;他人的事,各人的路各人走,幸福是自己的,疼痛也是自己的,旁觀者永遠只能是旁觀者,替代不了當事人。世事我已競爭,成敗不必在我,社會上的誘惑太多,過了中年,越往前走,我越是感到個人太渺小—這輩子,為了夢想,我追求過,現在也還沒有懈怠,我無愧于社會,無愧于人生,這就足夠了。
因為刪繁就簡,中年的我,心思更加純凈,目標更加專注,我的內心從未如此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