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
在《寫給未來的你》中,詩人余光中寄語他的孩子自始至終都能是個理想主義者,而無任何涉及職業、工作、地位、財富的要求。詩中處處透露一名詩家的浪漫,每次讀就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記得幾年前的我,背北島,讀食指,摘海子的詩,抄顧城的句,覺得一切阻撓我通往理想主義的路障,都是不堪一擊的紙老虎。然而經受幾次打擊后就轉換策略,撞上幾堵南墻就調轉方向,久而久之,連初衷都變了。潔白似雪的綢布被投入染缸,五顏六色地出來,孟子當年看到這一情景泫然落淚,覺得人生如此,而我也有相似的感受。在社會這個“染缸”之中,理想主義者要堅持理想非有一種非凡的定力不可,否則很容易被“染色”,隨波逐流,迷失了理想,更迷失了自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個理想主義噴涌的年代,青年競相成為理想主義者,在詩中,在信里,在生活中,理想主義是可以觀察到、觸摸到的。在今天,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指引下,理想與圓夢再次成為了青年一代追求的主題。有人在公共場合談論它;有人在酒席之間提及它;有人在公開演講贊美它;有人在字里行間解讀它,新時代賦予了理想主義者更豐富的實踐理想、實現理想的舞臺。理想更是推動時代發展的強大動力,歷史和現實都告訴我們,青年一代是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希望,是歷史舞臺上源源不斷的、最活躍的強大力量。
理想主義不是理想主義者的通行證,也并非墓志銘。我傾向于將它視作一以貫之的氣質,一種將人有別于卑鄙、虛偽、奸佞、狠瑣的氣質。氣質可以先天而來,也可以后天養成,但無論先天后天,它都要踐行者在每一時、每一刻不向任何庸俗惡心的人事低頭。正因如此,理想主義者常與某些龐然大物相抵觸,不免引起劇烈的碰撞,有時是一次有驚無險,有時是一番傷筋動骨,有時則是一曲悲壯的挽歌。但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從不妥協、從不屈服,而是用心中堅定的信念來經受住每一次碰撞,且歷久彌堅。
那么,一名理想主義者能經受多少次碰撞呢?或許他們在最后一次碰撞中激發出璀璨爛漫的花火,繼而歸為長久的寂默;或許他們在最后一次碰撞中感受到切身實際的疼痛,然后低下理想的頭顱;也或許他們在經受過無數的碰撞后依然矢志不渝,最終成為了實現了自己理想的理想主義者。我想只有最后一種才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令我們敬佩。
如果用北島的詩句來宣誓理想主義者的立場,那就是—一“我不相信”。他們不相信人的一生不能過得光明磊落;他們不相信社會的主流盡是蠅營狗茍;他們不相信勇敢善良這些品性難容于天地之間,因此他們要用一生去證道,證理想主義的道。很多東西,是因為有人相信并堅持,才會存在。理想主義的存在就是因為有無數人相信,既然相信,我們就要付出代價將理想主義推上歷史的舞臺。這代價于他們個人而言未免過于沉重又昂貴,但對整個社會來說相當必要而珍惜。在秩序瀕臨崩塌之時總需要奮不顧身的猛士;在規則屢被跨越的關頭必須有發聲維護的勇者;在正義無法伸張、平等淪為笑談的黑暗中怎么能缺少燃起炬火的理想主義者,那發出光明的方式總是慷慨焚身。挺起身板,卷起袖子,發動精神,實干起來,理想主義者是不折不扣的行動派。
人各有路,路各不同,就像放出的風箏在天空劃出形形色色的軌跡,有人追求功名,有人追求自由,有人追求利益,有人追求理想。同樣生而為人,同樣身處人間,理想主義者不過是多出一些信仰,依照信仰行事,以不變應萬變,變也如不曾改變。他們在苦海翻涌浮沉,也在精神世界圓滿。當收回風箏線,一切走向終結,理想主義者在這時看到的是美好,而非殘缺;感到的是無悔,而非懊惱。當一生的所作所為化為影片在眼前連環展映,專屬于理想主義者的紀錄片將會是一片光明湛藍的晴空,有干凈的白云,有理想的飛鳥。
我贊揚理想主義者,但我無意去貶低那些非理想主義者。堅持理想主義的人固然可貴可敬,未能堅持的人也應得到理解。提起一口氣去沖劑并不困難,但在漫延不絕的生活中時刻不松口氣去堅持,并非人人都能做到。其實我們多數都是平凡之人,守著道德的底線和人性的希望,只要不以傷害他人為代價去追求目標,不以偽善虛假為工具去實現幸福,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溫和的理想主義者。
“溫和的理想主義者”是我誠懇地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活成的模樣。堅守底線,堅秉希望,堅持原則,堅信人性,但無分毫不讓的堅決態度,他們并不與堅硬的潛規則硬碰硬,始終留有一塊干凈的地方,做自己內心世界的國王,這便是我對“溫和的理想主義者”的定義。就像法律將行為界定為積極行為與消極行為,完全的理想主義者是積極行為,他們迎著黑暗不公就義無反顧的撞上去,定要得出個勝負結果;溫和的理想主義者是消極行為,他們內心約束自己不施加有悖于道德的行為,而對無能為力的外界頑疾采取不理會的姿態。溫和的理想主義者,溫和而非溫順,當面臨考驗與抉擇,他們依然能表現出毫不讓步的決絕。
平心而論,理想主義者與溫和的理想主義者都是值得稱道的,但我也始終清楚我無權要求所有人做到。就好比一項大家參與其中的浩大工程,理想主義者們傾力而為,當然也會有人添堵搗亂,還有人偷懶?;霉踩∷嚼娜艘惨欢ù嬖?。完全的理想主義者會一邊不遺余力地付出,溫和的理想主義者則默默履行本職義務,他們往往只能保證自己是那個推動前進而非阻撓發展的動力。而我能做到的是如實寫下每一個文字,內心誕生的情感和腦海涌出的思想只不過是經過一些文學性的修飾,再以文字的形式表現出來,并不失去它原本的性質。我認為所寫下的每一個文字都是內心的想法,這也是一件挺理想主義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