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調研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民合作社的創新發展

孔祥智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

改革開放40年來，農業、農村發展和農民生活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其背后的原因很多。其中，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產生、發展及其在形式上的不斷創新，是推動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也是中國農業從傳統向現代轉變的重要載體。

發展歷程回顧

合作經濟組織的產生和發展，是農民適應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產物，其基礎性因素是農民與其最基本生產資料——土地聯系緊密的程度。按照農民與土地聯結的緊密程度以及相關法律出臺的情況，可以把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發展分為三大階段。

第一階段：1978年—1993年。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名義上有了生產經營自主權，但國家通過村級組織牢牢控制農民對土地的使用,農民生產經營的自主權很小，合作經濟組織的發育也處于初期階段。

第二階段：1993年—2007年。在這個時期，“為了穩定土地承包關系，鼓勵農民增加投入，提高土地的生產率，在原定的耕地承包期到期之后，再延長三十年不變。”而“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也極大調動了農民在承包地上進行投入的積極性。在這種形勢下，農民為了應對市場，開始更加主動、自覺地聯合起來，各種形式的合作組織快速發展，當時稱為“新型農村合作經濟組織”。截至上個世紀末期，全國共有比較規范的農民專業合作社15萬家。

第三階段：2007年至今。2007年《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實施，開始了中國合作社發展的新紀元。從此，農民合作社有了合法身份，能夠作為市場主體與其他類型經濟實體進行交易，開展相關經濟活動。經過10多年的發展，合作社已經發展成為帶動農戶進入市場的基本主體、發展農村集體經濟的新型實體和創新農村社會管理的有效載體。

中國農民合作社在發展中的創新

世界上公認的第一個標準合作社是成立于1844年的羅虛代爾先鋒社。這個由28個紡織工人組成的合作社，成立之初就制定了一套切實可行、公平合理的辦社原則，即入社自愿；一人一票；現金交易；按市價售貨；如實介紹商品，不缺斤少兩；按業務交易量分配盈余；重視對社員的教育；政治和宗教嚴守中立。中國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法》是羅虛代爾原則的具體化和國別化。在實踐中，中國的農民合作社也有了自己獨特的形式和特點，而這些豐富多彩的創新實踐形式也是中國合作社的生命力所在。

農機合作社

典型的農機合作社是農機手為了更好地為客戶服務而組建的合作社。一般而言，一個農機手不可能購買一個系列中的各種農機，而實踐中的需求則呈多樣性，這就促使農機手聯合起來，共同面對不斷變化的市場。

從調研結果看，農機合作社入股的形式主要是帶車入社，也有的以資金入股。一些農機合作社在2008年以后的土地流轉大潮中開始流轉土地，進行集約經營，而不只是單純提供服務。比如浙江等地的農機合作社可以提供機耕、機插、植保、機收等作業的“菜單式”服務；為托管土地提供“托管式”服務，開展代耕、代種、代管、代收、代烘等作業服務；為流轉土地提供“全程化”服務。

在收入分配上，各地農機合作社的收入一般來自兩部分：一是農業服務收入；二是流轉土地經營后的農產品銷售收入。支出則包括流轉土地支付的地租、支付給農機手的工資和其他經營支出，如農機維護、燃油費、農業經營支出等。合作社的盈余提取公積金后的剩余部分按入股股金進行分配。

與標準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相比較，農機合作社更強調入社的股份（包括農機折價形成的股份），在管理方式上依然強調民主，強調“民辦、民管、民受益”，是中國農民對于世界合作社運動的重要貢獻。

土地股份合作社

其是成員以承包土地折價入股為主組建的合作社。在現實中，土地股份合作社大都是資金和土地的混合股份。

現實中土地股份合作社的組成比較復雜，一是農民自愿以土地入股組建合作社；二是由村委會主導，把農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股權化，組建的土地股份合作社有的目的經過統一整理后整體流轉，有的是統一經營（或者二次分包）高效農業項目；三是在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過程中將村集體土地與集體經營性資產一起折股量化，明確每個社員的股份，其實質是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

依照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土地股份合作社有其獨特的特點：首先，在土地股份合作社中，成員以承包土地折價入股后就不再獨立從事生產經營活動，即使參與合作社的經營行為也是以雇員的身份。這樣，合作社就不是對成員的經營提供具體服務，這是土地股份合作社和標準合作社的本質區別。其次，在一些發達地區的經濟強村，由村“兩委”牽頭組建，盡管也強調“入社自愿、退社自由”，實際上村民選擇的余地較小。不符合“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理念。此外，從分配方式上看，一種是按承包地折合的價格分配，相當于資金入股。二是保底分紅，即承包地按當地土地流轉價格折價，年底先按照這個價格給成員保底分紅。如果合作社盈余較多，則年底在保底分紅的基礎上還可以多分一部分。三是把承包地入股以流轉價格（或經過商定后的其他價格）作為交易量分配盈余，這是中國農民對合作社理論的重大貢獻。

案例

把承包土地按一定價格折算后入股合作社并作為交易量參與分配，目前主要是黑龍江省克山縣仁發農機合作社。該合作社雖然在名稱上冠以“農機”，但實際上是土地股份合作社。合作社成立于2009年，當時7個成員出資850萬元購買農機，得到國家財政補貼（農機購置補貼）1234萬元。2010年以代耕代種等形式經營一年并虧損后，2011年開始吸收307戶農民以土地入股，加上原來7個創始人，合作社經營的土地達到1.5萬畝，當年盈余1342.2萬元。2012年加入合作社的農戶達到1222戶，合作社經營的土地面積增加到3萬畝，總盈余增加到2758萬元。

按照與土地入股成員的協議，2011年、2012年兩個年度的分配方式是：入股土地以每畝350元的價格保底分紅，剩余部分以原7個創始成員的股金加上國家財政補貼平均量化到每個成員部分作為投資參與分配；2013年起合作社成員主動要求取消保底分紅，所有成員共同承擔經營風險。在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的指導下，合作社把土地入股部分按交易量參與盈余分配，投資股金（包括后來的追加投資）加上國家財政補貼平均量化到每個成員，部分作為投資參與盈余分配。這樣，仁發合作社演化為標準的合作社。

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

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是指將農村集體凈資產量化到成員后形成的合作經濟組織。從2015年起，農業部門已在全國29個縣（區、市、旗）試點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及農村社區股份制改造工作。

從實踐中看，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成員同質性。社區股份合作社的成員和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是重合的，強調“人人有份”，成員按份所有，成員之間的地位差距很小。二是社區封閉性。股份合作社的成員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二者完全重合，即使出現股權轉讓的情況，也局限在本集體經濟組織內部。三是決策民主性。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在決策時一般實行“一人一票”，這反而是當前一般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所不具備的。第四，分配均衡性。社區股份合作社由于沒有交易量，完全按照股份進行分配，而每個成員的持股份額比較接近，所以盈余分配均衡化。

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的上述特征是由集體所有制性質所決定的，基本運行規則依然接近于專業合作社，或者說是按照《農民專業合作社法》的基本精神所設計的。

企業領辦合作社

企業領辦合作社是中國農業領域的一個特殊現象。1990年代初期，山東省濰坊市在全市范圍推行“貿工農一體化”的做法，后被總結為農業產業化，1990年代中后期由中央政府在全國范圍內推廣。農業產業化政策的核心是“公司+農戶”，即引進或發育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用以帶動基地農戶發展商品農產品生產。這一政策對農業生產的區域化布局、專業化生產起到了積極作用，但由于利益不一致而引發的企業和農戶之間的矛盾和違約現象很難解決。于是，一些企業在新世紀以后就開始領辦合作社。

一些企業在發展過程中為了更好地與農戶建立穩定的產銷關系，有的吸收農民入股，有的投資興建種植、養殖終端后以租賃等形式提供給農民使用，有的在產品銷售后給農民二次分紅等等，在一定程度、一定層次上向著合作化的方向演進。這樣的發展趨勢是中國企業家和農民的偉大創造，符合世界農業發展的大方向，符合中國農業現代化的大方向。

由湖南楚源科技有限公司領辦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帶領社員發展“蝦稻共養”。

總結和展望

由于所有制關系的特殊性，不同地區農業發展的不平衡性，各地區文化和農民的創造性的差異性，加上政府機構的作用，造就了中國農民合作社實踐的豐富多彩。

黨的十九大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產業興旺”是關鍵，而農業及其相關產業的發展，合作社是基本組織形式。因此，在未來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中，各種類型合作社必然是重要載體。因此建議，盡快研究制定綜合性的《合作社法》取代目前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包容上述各種合作社類型；借助政府機構（包括準政府機構）的力量，推進合作社之間的聯合，尤其是同類合作社之間的聯合，以此來增加社員收入、提高農業競爭力；普及合作社文化，使更多的農民增強合作意識，促進合作社進一步發展。

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的困境與思考——來自8省12縣614家合作社問卷調研

苑鵬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本文內容是基于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與吉林財經大學聯合承擔的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課題“創新與規范并舉，促進農民專業合作社健康發展”的研究成果。2017年7月至10月，課題組完成了8省12縣的614家農民合作社和98個市場監管部門的問卷分析，具體包括東部地區的浙江臨海，山東平邑，廣東斗門、臺山，中部地區的河南虞城、輝縣，吉林公主嶺、德惠以及西部地區的陜西鳳翔、扶風，寧夏的原州和四川宜賓縣等8省12縣。總有效樣本包括614家農民專業合作社和98家基層工商部門。

農民專業合作社面臨的主要挑戰與問題

第一，成員規模普遍過小。

在調研中發現，農民專業合作社并沒有解決中國農戶“小、散、弱”的問題。2016年，550家樣本合作社中，實有成員僅為5人的，占41.6%。而實有成員超過50人的，僅占16.5%。比較中國社科院農發所2016年對2998家全國家庭農場監測數據，家庭農場每家經營面積357畝，其中糧食類家庭農場達到了421畝。可以初步判斷，大量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經營規模小于一個家庭農場的生產規模。

第二，產權結構不合理，出資大股東控制問題突出。

農民專業合作社產權結構以少數出資成員居絕對控股狀態為主體。在550個有效樣本中，有204家前5大股東出資占比100%，占樣本量的37.1%；142家前5大股東出資占比70%—99%，占25.8%，56家前5大股東出資占比在50%-69%，前5大股東出資占比在50%以上的達到73.1%。

第三，虛假注冊、投機注冊問題突出。

課題組在樣本縣市場監管部門和部分農民專業合作社中了解到，為了獲得政府補貼或申請政府扶持項目注冊農民專業合作社，已經成為影響農民專業合作社整體社會形象的一個突出問題。如某縣反映，有村民向他們投訴，農民專業合作社未征得入社村民同意，而是花錢從村“兩委”獲取的村民身份證復印件。市場監管部門在審核簽字時只能限于形式審查，無法進行實質核查。親戚朋友鄰居合伙虛假注冊合作社等現象也比較常見。

第四，空殼農民專業合作社問題嚴重。

空殼社是指從注冊起就沒開展過經營服務，或者已經停業達1年以上、并無望重新開展經營服務，只剩下“農民專業合作社”一個空殼子的農民專業合作社。

表1 農民專業合作社實有成員（2016） 單位：家、%

表2 對空殼農民專業合作社比例的認知 單位：個/家、%

造成“空殼社”的原因有多種，一些屬于正常原因。比如，由于市場環境、產業政策、城市化等造成了合作社被迫停止經營。而那些引發社會關注，市場監管部門和農民專業合作社強烈不滿、甚至“公憤”的是為了政策尋租而注冊的空殼社。

問卷統計顯示，33.7%的市場監管部門負責人認為空殼率占20%—39%，21.4%的人認為空殼率達到40%—59%，還有29.5%的認為達到60%以上（見表2）。

約占78.1%的市場監管部門負責人和57.6%的農民專業合作社認為，空殼社“損害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整體社會信譽”；67.7%的市場監管部門負責人和53.%的農民專業合作社認為，他們“侵占了真正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財政補助資源”（見表3）。另外，85.7%的市場監管部門和59.1%的農民專業合作社都認為，空殼社“增加了工商部門的市場監管成本”“增加了工商部門的登記工作量”及“行政指導部門的服務成本”。31.6%的市場監督和32.5%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樣本認為存在“行政指導部門被尋租的風險”，并且相比之下，市場監管部門的看法更為強烈（見表4）。

第五，農民專業合作社運行普遍不規范、民主決策落實不力。

課題組統計結果顯示，目前農民專業合作社管理不民主、重大決策由發起人或理事長少數人說了算、農民專業合作社章程多數流于形式以及骨干成員與普通成員的利益不夠緊密的問題普遍存在。

在有效樣本中，每年至少召開一次成員（代表）大會的比例是77.2%，達到70%成員出席率的比例只有38.04%，兩者合計，只有30%符合法定要求（見表5），且僅有20.8%重大決策者是成員（代表）大會，其他分別由理事會（36.9%）、理事長（27.7%）、出資成員（12.6%）和經營管理層（1.9%）做出（見表5），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收益分配方案也存在相類似的問題，由成員（代表）大會做出決策的比例不足四分之一。

此外，僅有22.6%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盈余分配按照法律規定進行，有近70%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盈余按成員出資比例分配（見表6）。同時，只有40.4%的農民專業合作社經營風險由全體成員共同承擔，其余分別由出資成員（34.5%）、發起人（13.7%）、理事會成員（7.2%）和注冊成員（4.2%）承擔（見表7）。

第六，農民專業合作社經營管理能力弱、缺乏懂專業的帶頭人。

樣本統計顯示，目前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帶頭人以生產營銷大戶、返鄉創業人員和村“兩委”干部等鄉村精英群體為主體，占樣本量的76.8%（表8），他們的年齡構成偏大，45歲以上的占近55%，文化素質偏低；大專及以上比例僅為20.1%，缺乏專業理論培訓，創新能力不足、難以適應市場日趨激烈競爭。并且，農民專業合作社工作條件艱苦、待遇低，很難吸引和留住人才。

表3 空殼社對其他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的影響單位：個/家、%

表4 空殼社對政府行政機關的影響單位：個/家、%

現行市場監督制度和合作社政策執行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第一，年報制度考核為人為加大空殼社的比例埋下隱患。

課題組發現幾乎所有的基層市場監管部門都談到了年報考核制度政府干預造成年報率數據程度不同的失真。從12縣基層市場監管部門反映的情況看，當地農民專業合作社實際運行比例在30%—60%，目前的年報率被大大高估。如某縣2016年年報率達到98.1%，完成了上級規定的95%目標，但在“多證合一”之后，全縣有302戶合作社未換新代碼，占全縣831家注冊登記合作社總量的37%，市場監管部門判斷這些合作社基本是空殼。再如寧夏某地區2016年年報率達到88.7%，2017年推行自主年報，年報率下降到66%。

但是，因缺乏法治觀念，農民專業合作社自主年報的意愿普遍較低。一些樣本縣的市場監管部門認為，如果“采取自主年報的方式，年報率可能下降到30%以下”。

第二，扶貧政策導向引發新一輪空殼社風險。

課題組發現部分縣政府在開展精準扶貧中，要求每村都要建立農民專業合作社，容易造成新一輪“空殼社”風險。如課題組發現某縣要求村村建精準扶貧農民專業合作社，在政府的大力推進下，2017年10月底前全部完成了注冊登記。但是，絕大多數沒有運行。

第三，合作社聯合社存在非合作社成員、開展金融服務缺乏監管手段等問題。

調研中課題組了解到，一些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成員構成復雜，不少是將產業鏈上的農資供應商、農產品加工商以及家庭農場等非農民專業合作社成員吸納進來，與現行修訂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規定不符。另外，一些聯合社開展了金融服務業務，規模大、潛在風險也大。但是如何強化市場監管，還是一個空白。

相關建議

表5 農民專業合作社重大決策和收益分配方案的決策者單位：個/家、%

表6 農民專業合作社盈余分配情況單位：家、%

表7 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經營風險承擔方單位：家、%

表8 農民專業合作社發起人身份單位：家、%

第一，大力開展農民專業合作社社會誠信體系建設、強化規范化建設。啟動對農民專業合作社社會信用建設的專項培訓，重點加大對各級示范社的信用建設，建議在年報制度中專門列出示范社財政資金單項，要求示范社公開所有政府財政項目支持資金來源和使用用途，接受社會監督，并強化政府的監管力度。引導示范社建立信息公開制度，提升公開性和透明度，強化誠信與自律，改善社會公信力。

第二，徹底取消對農民專業合作社年報率的考核要求，避免出現為了政績、人為提高“空殼社”比例的現象。引導基層市場監管部門把主要工作轉向加大對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法治觀念宣傳培訓、普及年報制度的知識及其重要意義等方面上來。

第三，簡化農民專業合作社注銷法人資格的程序。建議將農民專業合作社注銷納入到《工商總局關于全面推進企業簡易注銷登記改革的指導意見》的適用范圍，允許其采用簡易注銷程序消滅法人資格，認可其通過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發布的信息為有效公告，并向同級相關部門推送，降低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注銷門檻。

第四，堅決清退“空殼社”，落實《農民專業合作社登記管理條例》。建議通過貫徹落實《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推進“多證合一”改革的指導意見》，在將多證整合到新營業執照的過程中，將那些“空殼社”徹底清退出去。同時落實新修訂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對那些連續兩年未從事經營活動的，直接吊銷營業執照。

第五，改進政府現行政策，強化市場監管和農民專業合作社能力建設。政府應根據新出臺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法》有關規定，強化市場監管，凈化合作社的發展環境，同時密切關注農民專業合作社合作與聯合發展中出現的新現象，積極防范潛在的系統性市場風險和金融風險。同時，地方政府或有關部門應徹底取消將農民合作社作為財政項目申請前置條件的做法，營造公平競爭的良好環境，無論何種所有制的市場主體，應一視同仁。在扶持小微企業群體發展中，政府應將支持農民專業合作社的重點轉向搭建公共服務平臺、提供公共物品、促進規范化建設，保障農民專業合作社恪守服務成員的組織宗旨。

（本文主要內容發表在國家工商總局個體司促進農民專業合作社健康發展研究課題組：《創新與規范：促進農民專業合作社健康發展研究》，《中國市場監管研究》2018年第4期）

由江蘇省四個合作社案例引發的思考

應瑞瑤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

2012年，江蘇省農民專業合作社數量、入社農戶數、社均成員數、投資總額為全國第一。近年來，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數量已經達到204萬家，江蘇省在擴大農民合作社“量”的同時，對農民合作社運行提出“質”的要求。通過對江蘇省四個合作社案例的分析，抓取合作社個案發展的特點，可以探尋合作社發展新方向、發現合作社領域研究的新角度。

案例1：泰興市七賢家禽產銷合作社

對江蘇省泰興市七賢村的合作社，筆者共進行了3次調查。2005年筆者調查時，該村由村支書擔任七賢家禽產銷合作社理事長，合作社主要從事肉雞養殖。該合作社具有比較典型的合作社性質，表現為統一購買飼料、統一購買雞苗、統一防疫、統一服務、統一銷售價格。以購買飼料為例，由合作社統一和其他企業購買飼料每單可優惠75元，合作社社員每單需要給合作社25元，對于社員而言相當于每單飼料可比市場價優惠50元。

2009年第二次調查時，由于前任理事長的離世，原秘書長吳伯元成立了泰興市惠賢家禽養殖專業合作社，并擔任理事長。和七賢家禽產銷合作社相比，該合作社保留了統一防疫、統一服務、統一銷售價格，但不再統一購買飼料、統一購買雞苗，社員可以自行購買玉米加工飼料，降低成本，該合作社的合作機制相對松散。

2016年第三次調查時，七賢村已經進行了產業結構調整，吳伯元成立了分界鎮七賢綠化菜專業合作社，最初種植綠化菜，后來他又領頭種植甜豌豆，供給給外地企業，社員入股成立合作社（吳伯元股份占70%），合作社收購農戶甜豌豆，合作社盈余實行按股分紅。此時，合作社向著股份化、私人企業方向發展。

案例2：高淳青松水產專業合作社

邢青松是高淳青松水產專業合作社的理事長，同時也是江蘇固城湖青松水產專業合作聯社黨委書記、理事長及全國人大代表。筆者同樣調研了其發展的三個階段。

第一次調查，當時邢青松正開辦著南京青松固城湖螃蟹有限公司，銷售“青松”牌螃蟹，生產標準化、產品標準化，實行優質優價。彼時，中共南京市委農工辦想試辦一家“盈余的60%按交易額分配”的合作社（財政支持冷庫建設資金40萬），因公司模式發展尚可，邢青松并未答應這次合作。

第二次調查，由于“青松”螃蟹市場打開了，公司生產的螃蟹滿足不了市場需求，邢青松有了合作的愿望，成立了高淳青松水產專業合作社。最初主打禮品銷售，合作社按照標準化生產，并執行嚴格的的收購標準：母蟹需到達3兩、公蟹需達到4兩，著力打造品牌化。農戶在合作社收購螃蟹時就可以獲得一定收益，由公司銷售螃蟹后，按合作社占股公司的比例，合作社獲得分配盈余，農戶可按照比例獲得二次收益。

第三次調查，邢青松成立了江蘇固城湖青松水產專業合作聯社，其在接受南京日報采訪時表示帶領聯合社銷售螃蟹產值達5.72億元，這個數字是所有合作社的銷售總額。可以說聯合社的利益機制是松散的，利益比較緊密的是“青松水產專業合作社”。

案例3：句容市天王鎮戴莊有機農業專業合作社

戴莊村位于句容市最南端，地處句容、溧陽、溧水三縣（市）交界，總面積10.4平方公里、866戶、總人口2879人。原先的戴莊村較為貧困，近年來，在各級黨委、政府有關部門的關心支持下，按照“自愿、民主、互利”的原則，戴莊村于2006年2月成立全省首家有機農業專業合作社，社員均為農戶。

“村社合一”是該合作社的一大特點，合作社按照民主建設的要求，選舉產生了由村組干部、技術專家和農戶代表相結合的理事會（11人）和監事會（3人），村黨總支書記高票當選為理事長，村會計當選為監事會主任，集體經濟的來源依靠合作社。但其又不同于農村社區股份合作社，社區合作社往往整個社區所有人都是合作社成員，而戴莊有機農業專業合作社則需要有土地、資源才能入社。雖然是“村社合一”，但其并不是全民的。

值得一提的是，戴莊有機農業專業合作社的發展，離不開鎮江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農業專家趙亞夫，他以戴莊有機農業合作社顧問的身份無償為農民服務，每年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忙碌在田間地頭，創立的“戴莊模式”堅定了農民對腳下土地的信心，戴莊也因此獲得了政府部門的關注和財政支持，這是戴莊前期建設辦公樓、稻米加工廠的資金來源，當合作社發展進入正軌后，也形成了固定的利益機制。以種植有機稻為例，只要按規矩種植，年收益大約每畝1200元，章程規定按交易額分配。

案例4：江都區真武糧食種植農地股份專業合作社

揚州市江都區真武鎮真武村耕地面積2766畝，是一個工業不發達、資源不豐富、村集體經濟底子薄地方。曾經的真武村是一個幾乎沒有集體收入（負有118萬債務）的窮村，但到了2015年其村集體收入達70余萬元，2016年村集體收入達106萬元，這種轉變正由于其勇于創新、大膽實踐，率先開展農地股份合作社試點探索，走出了一條“農民土地入股、村組干部帶頭、集體自主經營、村民合作共贏”的集體與農民雙增收之路。

該村將財政扶持的項目資金（如烘干設施補助項目資金資金等）作為集體股份入股合作社，同時要求經營者（多數是村干部）必須入股。這種模式讓經營者在工資性收入和股權分紅之間產生了一個平衡，形成“激勵相容”機制（經營者利益與集體利益相容）。

以上的四個合作社案例說明，個案研究可以發現重要變項以及提供有用的范疇，而這些范疇將導致假說的形成，而這些假說又可用實例來驗證。對于合作社個案研究而言，只要深入下去，并跟蹤其變化情況，可以呈現出好的研究成果。合作社自身在不斷變化中，諸如農業產業化聯合體、社會化服務組織等，合作社是聯結紐帶，深入調查可能會有新的研究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