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霖
政府辦學應該像射箭一樣,要有標靶才能射箭。現在,一拔箭卻遍尋不著標靶,下一步的臺灣教育該怎么走,問題在臺北,不在偏鄉。
“104個孩子,6個學校來分誒!一個學校20個學生都不到。”這是連志峰擔任臺灣宜蘭縣頭城初中校長的第七年,他緊皺著眉頭,如是感嘆。
學齡人口下降,班級數逐年縮減,編制教師數因而大幅減少,教師供需日益失衡,以及衍生的“流浪”教師現象……作為所有學校都已無法避免的威脅,少子化的趨勢無疑繃緊了每一個教育工作者的神經。
雖說許多事情都只能交由上蒼決定,但面對少子化,連志峰認為,光等待政策是不行的。

竹東員崠小學位于臺灣新竹縣竹東鎮市區南郊的小崗上,地處邊緣,背靠大山,既沒有城鎮居民子弟作為生源保障,也無法像深山小學一樣更多地被政府關注。臺灣人常將這樣的學校稱作“不山不市”。
1998年,陳娟娟剛來這里教書,當時全校有600多名學生;20年過去,員崠小學的學生僅剩100多人,最夸張的時候,一個班級可能不到10個人。少子化的大浪,正在不斷侵蝕偏鄉小學的生存空間。
比起“不山不市”的偏鄉小學,鎮區內的初中在面對少子化的難題時也同樣無可奈何。宜蘭縣頭城初中的教務主任蕭維武發現,近三年,初中班級數以每年減少12班的速度逐年下降。事實上,除了新竹和宜蘭,幾乎每個城市都在減班。
在臺灣,學校的班級人數是規定不變的,當人數變少,學校便只能減少班級的數量。而教師又是按照班級數進行一定比例的編制,如此環環相扣的連鎖作用下,因少子化而引起的教師流失就可想而知了。就宜蘭縣而言,班級與教師比為1:2,即一個班級對應兩位老師。招收的一年級班級數,較上一年每減少1班,就意味著有兩名教師要離開。
頭城鎮共有6 所小學,根據預測,一年級未來的新生只有104 個。校長連志峰擔憂道:“這些要6個學校分,老師都快比學生多了。”
行至宜蘭縣私立中道中學小學部,嶄新的校區綠樹成蔭,孩子們在老師的陪護下玩耍。“我要玩那個!”“老師快來看!”稚嫩的聲音伴隨著歡笑,孩子們天真的眼神里,折射不出老師們那般對未來的種種憂慮。

離開的老師會失業嗎?臺灣方面規定,但凡擁有教師資格證的老師,除非發生了重大失誤,否則一般不會“丟飯碗”。政府通常會將這些“被迫”離開的老師,安排到尚有教師缺額的學校,甚至是政府機關的行政部門。少子化的沖擊,已宛如懸在每一個老師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出現的教師供需失衡,讓他們不得不頻繁地在各個學校輾轉代課,這便是大家口中的“流浪”教師。
“后進先出”是臺灣學校師資流動中默認的游戲規則,即資歷淺的年輕教師先行離開。與之并行的是,對于“能夠留下來”的老師而言,“如果沒有改變,那是在用20 年前老師教我們的那一套,教現在的孩子去面對20 年后的世界。這是很可怕的。”連志峰感慨道。
而教師的水平考核制度,一直以來都是臺灣教育的一大盲點。這是因為教育無法像企業用有形的績效去評判教學成果的好壞,它的主觀性太強。頭城初中的一位教職員工回憶,前幾年家長和學生對一位有些許精神障礙的老師腹誹頗多,但也沒有人愿意當“壞人”,人情的驅使同樣是教師考核無法實現優勝劣汰的一
大原因。
學生的減少看似減輕了老師的負擔,其實不然。
陳佩琪回憶起十年前剛到頭城初中,那時的她覺得教育很簡單,但隨著這些年接觸的學生和家長越來越多,她發現家長的教育觀念愈發多元,不再只是簡單地“把書念好”。在偏鄉地區,家長們往往對自己的孩子沒有很高的要求,只希望孩子的小學生活平安、快樂,由此可能帶來了許多“放養式的教育”。新竹市北區的一位陳媽媽,周圍不乏對小孩相對放縱的家長們。對于這些小孩,一貫秉承嚴肅教育的老師們也開始頭痛了。可見一斑的是,若一味只知沿用以往的高壓式、扁平化的教學,是hold不住現在的孩子的。
而由于少子化的影響,許多年輕老師還沒來得及根據孩子的發展需要進一步提升自己,便被“后進先出”卡在行業門檻之外了。與此同時,薪資和保障也令老師們對未來提心吊膽。元智大學校長吳志揚在接受采訪時說道:“若只拿得出香蕉,就僅能聘到猴子。”教師老齡化嚴重沖擊臺灣教育,但現在臺灣大專院校教師的薪資只有新加坡或香港的1/3或1/5。再不改善,想延攬年輕、優秀人才的難度會愈來愈高。
在身為校長的連志峰看來,最起碼,少子化不應該讓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每天面臨未來在哪里的壓力。
宜蘭縣私立中道高級中學副校長董素芬曾從事社會學的研究,在她看來,少子化是社會變遷的結果。對此,蕭維武認為,與其說少子化是社會變遷的必然,不如說更多在于民智的開化。現代人更重視教育的重要性,不是簡單地“上過學”就足矣,而是想要用足夠的精力去給孩子盡可能完整的教育。
在連志峰看來,教育就像產牛奶,牛要產出最好的牛奶,就要讓它每天聽音樂,飼養的人需要每一天給予它們精心的呵護,和它們對話。只有這樣,產出的牛奶才會最為甘甜鮮美;教育,同樣要讓孩子在最好的環境里成長。

幾年前,頭城鎮一個老畫家將所有的畫都轉移到頭城初中,連志峰借此機會成立了一個美學館,讓學生在上美術課時看一看,熏陶他們對美的認識。他堅信,美感可以改變一個學生的氣質。頭城初中每周的下課鈴聲,都包含一首世界名曲;在教室外圍的走廊,則隨處可見世界著名文學的經典佳句。難以想象,7年前連志峰和朋友第一次來到頭城初中時,他曾和朋友打趣道:“這里就像清明節很久都沒人來掃過墓一樣。”
毋庸諱言,無論未來如何變化,面對一代代不同的孩子,每一名教育工作者都需要不斷反思和更新自己的教學方式。陳娟娟認為,資歷深的老師的好處在于豐富的教學經驗,她身邊現在許多老師都會通過參與研習或其他不同的方式,強迫自己更精進。陳佩琪進入頭城初中十余年,學校平均每個月會有1到2次的外出研習,她常利用這個機會與外校的優秀老師共同備課,汲取新的教學技巧。
學校方面,以宜蘭中道高級中學為代表的私立學校,堅持打造精致化和特色化的課程吸引生源,如雙語教學,中道中學每周的英語課幾乎是其他學校的兩倍。對應的是,公立學校如頭城初中,多年來做了許多改善教學環境的嘗試:諸如前面提及的增設美術展館、更改下課音樂、打造文學長廊等。而地處偏鄉的員崠小學,受種種原因限制,有些孩子可能到畢業都不曾踏出過竹東鎮,因此學校也試著通過豐富的校外教學和活動,開拓孩子們的視野,這也是應對少子化和未來教育發展的必經之途。
對于少子化的出路,有學者提出降低班級編制數、調整師生比例等建議,但陳娟娟與連志峰都堅持:光等待政策是不行的。曾經是射箭能手的陳娟娟覺得,政府辦學應該像射箭一樣,要有標靶才能射箭。現在,一拔箭卻遍尋不著標靶,下一步的臺灣教育該怎么走,問題在臺北,不在偏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