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男孩

R.J.帕拉西奧

帕拉西奧畢業(yè)于帕森設計學院，主修插畫，年輕時的志向是成為優(yōu)秀的童書作家、插畫家。《奇跡男孩》是帕拉西奧的處女作，也是她的成名作。小說問世后蟬聯(lián)《紐約時報》童書排行榜榜首超過120周，并先后獲得美國國家親子出版獎金獎、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兒童圖書推薦獎、國際閱讀協(xié)會教師推薦獎、馬克·吐溫獎等多個獎項，成為一部“奇跡之書”。依據(jù)該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奇跡男孩》已于2017年底起陸續(xù)在全球上映。

1

我今年十歲了，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普通的十歲男孩。嗯，這話怎么說呢？我的意思是——沒錯，我也做普普通通的事情。比如我喜歡吃冰激凌，我愛騎自行車，我有一款相當不錯的游戲機。這些聽起來真的很普通，其實在內(nèi)心深處，我也覺得自己普普通通。不過我知道，一個普通的男孩兒走在大街上、商店里都不會被人緊盯著向你投去一束束怪異的目光。

對了，我的名字叫奧古斯特，家人昵稱我為“奧吉”。怎樣描述自己的長相呢？從出生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過27次手術了：一系列矯正上顎的手術在我嘴巴四周留下了好幾道疤痕，最醒目的是一條鋸齒狀的切口，從上唇中央一直延伸到鼻子。我的上牙很小，并呈八字形斜開。有嚴重的齙牙，下巴也小得可憐。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情況只可能更糟。但不要誤會我出生在一個丑八怪家庭。我的媽媽魅力四射，爸爸很帥，姐姐奧利維婭更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我必須這樣說，免得你胡思亂想。

這年秋天，我上學的事被提到了議事日程。“我覺得你需要到學校學習更多的知識，我已經(jīng)教不了你了。”媽媽這樣說道。我知道，送我進學校這件事爸媽考慮了整整一年。這些年媽媽是我的專職“家教”，我是她的唯一學生——挺優(yōu)秀的學生。說實話，我對上學不可能沒有思想顧慮和心理障礙。媽媽做我的工作：“你現(xiàn)在要上的是五年級（注：美國學制的五年級相當于中國學制的初中一年級），對每個同學來講都是全新的環(huán)境，你不是唯一的新生，你和大家都一樣，會結交許多新朋友。”

報到那天，全家人出動送我來到畢徹預科學校的校門前。與爸爸和姐姐擁抱道別后，媽媽陪我進學校見了校長圖什曼先生——一個親切、和藹又不失幽默的老頭兒。他希望我能夠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還提議找?guī)讉€先報到的同學當導游，帶我參觀一下學校，熟悉熟悉環(huán)境。于是我隨著杰克、朱利安、夏洛特等同學開始了隆重的校園之旅：班級的301教室、實驗室、電腦房、圖書館、表演中心和自助餐廳。

2

正式開學的第一天，在校門口我又見到了圖什曼先生，他親自站在這里歡迎每一位學生和家長。我承認我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當我感覺快哭出來的時候，又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幾乎想笑的沖動。我知道，我正在緊張與興奮之中慢慢變成一個小小男子漢。我徑直朝301教室走去，不用抬頭也知道沿路有一些同學在直直地盯著我看個沒完。進教室后我選擇了一個中間靠后的座位，這樣大家盯著我看就會比較困難。新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皮沙特小姐，然后她請每位同學走到講臺前作自我介紹。我勇敢面對了。皮沙特小姐對每個同學微笑，可是我覺得她給我的微笑最多。

接下來的一節(jié)課是英語課，在321教室，是年級大課，由更多的“注目禮”形成的光束灼灼燃燒著我。教英語課的布朗先生更像是一位哲學老師。他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是“信念”，他解釋說：“信念就是在決定真正重要的事情時可以指引你們的東西。那么當前對你們來說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東西呢？”他頓了一下，在黑板上寫下“認識你自己”。最后，他循序漸進地得出的結論是：一個人面臨正確與善良的選擇時，應選擇善良。這堂課結束后，我突然意識到我喜歡上這所學校了，我離不開上學了！

在餐廳，我結識了一個新朋友，她叫薩默爾。當許多同學對我指指點點、盡量離我遠點的時候，她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我的餐桌。她的友好舉止也許就是布朗先生所說的“選擇善良”吧。晚上回到家中，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媽媽問：“她很漂亮吧？”“沒錯，”我順勢調(diào)侃了一句，“我們坐在一起有點像美女與野獸。”

真的很抱歉，我的臉總是會驚嚇到某一個毫無心理準備的同學。開學后大約過了一周時間，全班同學才習慣了我這張臉；大約兩個星期以后，全年級的同學才適應了我的臉；差不多過了一個月，全校五百多名同學才慢慢接受了我這張臉。

3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一年一度的萬圣節(jié)就要來臨了。

對我來說，萬圣節(jié)是天底下最棒的節(jié)日，甚至蓋過了圣誕節(jié)。我可以穿奇裝異服，可以戴面具，可以同其他同學一樣四處溜達。我可以“放肆”地看任何人，其他人也不會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我。總之這一天，大家都不用去理會面具下的對方長什么樣子。

我預感今年的萬圣節(jié)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但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卻遭到了迎面而來的一拳痛擊。事情是這樣的，那天當我穿過教學樓大廳走到儲物柜附近時，聽到幾個同學正在閑聊。“……我覺得他看起來像個半獸人，說正經(jīng)的，我如果長成他那樣，沒準兒會自殺。”這是朱利安的聲音，我一聽便知。接下來是周圍的一片附和聲。“可你為什么總和他在一起呀？”朱利安向身旁一個打扮成“木乃伊”模樣的同學發(fā)問。“哎，我也不知道，開學時圖什曼吩咐我多和他在一起，我雖然不怎么情愿可也得聽校長的話呀。”說完，“木乃伊”聳了聳肩。啊！這是杰克常做的招牌動作啊！平時，朱利安對我的歧視是明目張膽的，可杰克總是表現(xiàn)出對我關愛有加的樣子啊！我轉身離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沒有去表演中心參加萬圣節(jié)慶祝活動，先是去洗手間痛哭了一場，然后來到校醫(yī)護站，對莫莉護士說我肚子疼。接到電話的媽媽在十五分鐘之內(nèi)趕到學校把我接回了家。我沒有告訴媽媽發(fā)生了什么事。

杰克本來是我在學校最親密的朋友，這件事后，我下決心不再理睬他了。我反常的舉動引起了杰克的猜測。沒錯，憑他聰明的腦瓜他完全會猜個八九不離十。他主動向我道歉，說他講過的那些話不是真話，只是想違心地取悅一下朱利安——他實在不愿意朱利安將他推到對立面的位置，處處找他的麻煩。朱利安平時不但盛氣凌人，而且不時流露出校園霸凌的傾向。這一點，我心知肚明，因而斷定杰克沒有撒謊，于是原諒了他。前嫌盡釋后，杰克對我的關心好像翻了倍。生活上、學習上，我們成了更加形影不離的好伙伴。

寒假過后，科學實驗課上的自選項目啟動了，兩個人一組合作完成，我和杰克毫無懸念地成了搭檔，我們制作的“土豆燈”在科學展覽會上大獲成功。科學展覽項目都陳列在體育館的桌子上，學校邀請了家長來參觀，同學們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所有家長的“檢閱”——全班六十個同學，就意味著有六十對父母（還不包括有的祖父母）要來參觀，至少有一百二十雙眼睛注視著我們。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大人把異樣的目光投向我，這相當于我又重新開了一次學。不過這一回，我收獲的是自信，釋放出的是坦然。

4

每年春天，學校全體五年級的學生都會前往賓夕法尼亞的布羅伍德自然保護區(qū)，進行一次為期三天兩夜的旅行。

全年級的同學都非常興奮，而我沒有過離家在外面過夜的經(jīng)驗，所以心情既興奮又緊張。出發(fā)的那天我早早就醒來了，根本沒用鬧鐘的提醒。幾輛大巴魚貫而行，一路飛奔，大約需要四個小時的車程，車廂里一片歡聲笑語。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沒見到朱利安，據(jù)說別的車里也沒有。原來他翹掉了這次年級集體活動，他覺得參加這樣的活動有點兒傻里傻氣的。我一下子如釋重負，現(xiàn)在才明白要和朱利安待上三天兩夜才是我對這趟旅行感到不安的主要原因。

中午時分到達自然保護區(qū)，大家把行李放進了各自的小木屋。午飯后所有人都去森林進行了兩小時的遠足。返回營地時，天下起了小雨，每個人的衣褲和鞋襪都濕透了。不過很好玩兒，大家在木屋里痛痛快快地玩兒了一場“濕襪子大戰(zhàn)”。

第一天就這樣愉快地過去了，躺到床上時我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頭一挨到枕頭就睡著了。第二天與頭一天一樣開心，當其他學校的大巴駛進停車場時，我們知道有新伙伴到來了。夜幕降臨后，迎來了自然保護區(qū)年度第二十三回電影之夜。露天放映的影片是《音樂之聲》，是大家耳熟能詳又百看不厭的片子。中途我陪杰克去周邊樹林中解手時，遭遇了外校幾個高年級同學的欺侮。這一切皆因我的相貌引起，外校同學罵我是“怪胎”“外星人”，還對我動手動腳。杰克不顧一切上前力阻，結果被打倒。我奮起反抗同樣被打倒。若不是阿莫斯、邁爾斯等同學的偶遇和出手相助，后果真不堪設想。返回放映場的途中，他們保護著我穿過人群，好像我有一支屬于自己的皇家護衛(wèi)隊。我很欣慰，我完全融入了這個集體，并得到了同學們的關愛。

5

一年時光，白駒過隙，轉眼迎來了學期畢業(yè)典禮。各年級的同學魚貫進入學校大禮堂。耀眼的枝形大吊燈，紅絲絨的墻面，一排排軟墊座椅朝向巨大的舞臺。這一切都預示著典禮的莊嚴與神圣。

校長圖什曼先生致辭，他在講話中用了好大篇幅來闡釋“友善”。他舉了舉手里的一本書：“同學們，我提一個作家和他的作品，你們一定很感興趣。他叫詹姆斯·巴里。不不不，我要說的不是《彼得·潘》，是他的另一部作品《小白鳥》，他在書中寫過這樣的話——‘對待他人永遠要比我們應該的更友善一點兒。這話說得好哇。比應該的更友善，因為僅僅友善是不夠的。孩子們，在今天這個日子里我想告訴你們，理解‘善良這件簡單事情的全部價值，是你們一生的功課……”臺下響起一片掌聲，從后面觀眾席上傳來的反響尤為熱烈，那里是家長席。

我欣賞圖什曼先生的演講，但必須承認，其他人發(fā)言的時候我有點開小差了。直到主持人魯賓小姐宣布光榮榜上獲獎名單時我才回過神來。我為獲獎者拼命鼓掌，他們中間有我不太熟悉的同學，更有我熟識的好朋友：西蒙娜獲得“學習成績?nèi)珒?yōu)獎”金獎，夏洛特獲得該項銀獎；阿莫斯獲得“體育成績?nèi)珒?yōu)獎”；薩默爾獲得“創(chuàng)意寫作獎”……所有獲獎的同學都到主席臺上站成一排。圖什曼被邀請重新回到主席臺為獲獎者頒獎，但他并沒有急于頒獎，而是走到話筒前對臺下的學生和家長說：“女士們、先生們、同學們，現(xiàn)在我要隆重介紹一下亨利·沃德·畢徹獎章，這枚獎章將頒給對學校做出了特殊服務和重要貢獻的學生。該獎本學期的獲得者具有善良的本性和友情的力量、勇氣的力量，并以此激勵了大部分同學的心靈，他的名字叫奧古斯特！”我還沒真正明白圖什曼先生到底說了些什么，四周便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是我獲得這枚重量級獎章，但我感受到了身處學校的尊嚴和活在世上的價值。

回家的路上，我與媽媽用力擁抱了一下，輕聲對她說：“謝謝您讓我上學！”媽媽說：“應該謝謝你才對呀，奧吉。”“為什么？”“因為你是一個奇跡！” （責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