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可昕
一根葦管奏出的笛音,在河面上蹦跳著,擊出了一朵朵浪花。笛音在葦蕩里飛翔,一只只白鷺追逐著跳躍的音符,劃過白旗似的蘆花,羽扇似的翅膀“撲啦”“撲啦”。
冬天的蘆葦看似荒涼,蕭肅,但暗藏著生機。各種鳥兒小魚兒,均藏于其中,有蘆葦?shù)难谧o,再空曠的荒野也如城堡般安全。一條小船搖進去,枯萎的葦桿倒伏一片,蘆花飛揚,葦下有魚兒慌亂撲騰。不時有一個織結(jié)得精巧的鳥窩架在葦桿上,柔軟、圓潤,葦桿打底,葦葉墊巢,羽毛參差不齊的雛鳥張著黃嘴在窩里上竄下跳,一臉驚慌。
出得葦叢,身后的葦桿不知何時挺直了身子。雪壓不垮,風吹不倒,每一根葦管的內(nèi)心都無比強大。等到春天的號角吹響,無數(shù)的嫩葦尖就會冒出頭來,將整個蘆葦蕩染成翠綠,像一幅鮮活的水彩畫,大筆一揮,碧綠、嫩綠、墨綠、青綠、瓦藍、鵝黃、素白,色彩分明;河水、柳枝、蘆葦、藍天,交相輝映。
“淺水之中潮濕地,婀娜蘆葦一叢叢”,春天的葦葉是柔軟的,絲綢般的亮滑。五月的風吹來,也吹來了打葦葉的人。鮮嫩的葦葉躺進婦人的竹籃里,有清洗干凈在滾水里殺青,也有直接用生葉包裹的。這樣包出的粽子,潔白的糯米上浸染了綠汁,帶著植物的清香,放在白瓷盤里灑上白糖,就像《紅樓夢》里那著綠裙在雪地里摘梅枝的寶琴,養(yǎng)眼極了。小巧的綠粽提溜在手上,東家竄,西家竄,整個村子里都是蘆葦?shù)姆枷恪?/p>
蘆葦生長得很快,眨眼功夫就繁密高大起來。“蘆葦晚風起,秋江鱗甲生”,秋風吹過,葦陣就像得了將軍令,似有人搖旗吶喊,“呼啦”“呼啦”氣勢了得。蘆花先前還帶著紫,帶著粉,不幾天就雪白一片,頂在漸黃的葉片上,張著帆似的,在風中“唰唰唰”。早有勤快的人穿著水褲,搖著小船開始收蘆花了,割稻子般將蘆花收上來,蓬蓬松松堆了幾席面。蘆花捋下來,填充在布面里,做成暖和的棉鞋,填充進枕芯里,做成柔軟的枕頭。擼下來的花桿,扎成掃帚,刷鍋,掃地,輕巧又便利。
“風飄細雪落如米,索索蕭蕭蘆葦間”。早在白雪飄飛前,干枯了的蘆葦就運回了家里,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冬閑的農(nóng)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老槐樹光禿禿的,幾只花喜鵲驚喜得跳上跳下,它們等著那些剝落下來的干葦葉,筑新巢,這樣才能抗得了嚴寒,抵御得了北風。一根根的葦桿像纖細的修竹,編成簾子、席子,來年曬棉花,過年時曬蘿卜干,曬鞋曬被子。男人細心地將葦桿一根貼一根用麻線捆綁結(jié)實了,卷成一個個圓筒靠在墻邊曬太陽,葦垛子在變矮,卷席在增多。
有個愛畫畫的老人,編一些葦籃、簍子,在那些精致的物件上添上花鳥魚蟲,那些簍子就變成了小媳婦裝線,裝雜物的小工具了。她們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裝飾,那樹上的花喜鵲何時被老人捉進碎葦桿里了?它們眨巴著眼睛,張著小嘴,好像在唱歌。老人將葦桿折成小段,浸上不同的顏色,在硬紙板上鑲嵌成一幅幅畫。有農(nóng)人扛著鋤頭,戴著草帽,站在自家綠油油的莊稼地里,站直了身子抹頭上的汗珠,一臉幸福的表情。有一群毛茸茸金色的小雞,跟著一只麻灰色的大母雞在草地上找蟲子。蘆葦畫掛在家里,憨實而可愛。
有閑不住的壯漢,開了拖拉機去蘆葦?shù)乩铮钕绿J葦送去村里的造紙廠,掙得幾個辛苦錢。有女人哄著男人割回蘆葦來扎籬笆,一排整齊的籬笆墻不到半日功夫就扎好了。等春天到來,女人繞著籬笆灑下一些喇叭花,星星花種子,任它們順著葦桿爬,一圈一圈纏繞在干枯的葦桿上。紫的,艷紅的,粉的花兒在籬笆上綻放,仿佛給了蘆葦新的生命,煥發(fā)了異彩。
那時的蘆葦生長在葦塘里,流水潺潺,白鷺高飛。此時的枯葦腳踩在堅實的土地里,雞啊狗啊找準了縫隙往里鉆,園里的蔬菜望著它,苦瓜想去攀,絲瓜伸長了手,冬瓜南瓜已經(jīng)把它變成了一道綠墻。無論在哪里,就算枯萎了,它仍然精神煥發(fā)。無論變成什么模樣,它的筋骨沒變,清香沒散。
“滿地蘆花和河老,蘆花飄絮傍誰飛?”它們是有思想的蘆葦,是有根的植物。從冬到春,從青紗到白頭,它們從不會放棄心中的希望。那就是綠滿河灘,風滿袖,月滿樓,聲兼雨,香繞燈,成為游子的故鄉(xiāng)和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