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在民事訴訟中的證據效力

彭華

目前在多數的重大責任事故侵權賠償糾紛處理中，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往往成為當事人和法官作為有預決效力的證據，并極大程度上影響了案件性質的認定以及事故賠償處理的最終結果。我國法律上實際并沒有賦予調查報告明確的科學定義，也沒有對其在證據類別上作出界定，而民事訴訟中調查報告也表現出書證、當事人陳述、勘驗筆錄、鑒定結論、視聽材料等多種證據的復合表現形式，而這種證據形式的復合性也引發了當事人對調查報告證據效力的質疑。筆者試圖從“9.21系列案件”處理過程中，從調查報告的內容、性質出發，探討其證據效力。

一、證據效力的涵義

證據效力是指證據在證明中所起的和可能起到的作用，可依據屬性區分為證據的自然效力和法律效力。證據的自然效力即其證據力或證明力，是一定的證據資料對事實的認定所具有的價值和作用，對案件真實情況的說明能力，證實程度與可信程度，只要某證據確實存在，且能在邏輯上對案件事實給予一定的證明，該證據就有或大或小的證據力，體現為證據的關聯性。證據的法律效力即其證據能力，指一定的事實材料能夠被法院采信，作為認定案件事實依據所應具備的法律上的資格，體現為證據的合法性與客觀性。

二、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內容

依照《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下稱《條例》）規定，事故調查報告應當包括事故發生單位概況、事故發生經過和事故救援情況、事故造成的人員傷亡和直接經濟損失、事故發生的原因和事故性質、事故責任的認定以及對事故責任者的處理建議及事故防范和整改措施等內容，？而且應當附具有關證據材料，事故調查組成員應當在事故調查報告上簽名。“9.21系列案件”中，調查報告系由當地政府牽頭，成立由行政監察機關和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等部門組成的聯合事故調查組，通過調查最后形成。該報告包含對事故經過、事故原因、事故性質以及事故中行為人的責任方面的認定、事故所造成的損失等內容。因此，調查報告內容與事故的關聯性已使其具備了證據力，但其內容的完整性、客觀性以及嚴謹性又極大的影響了證據力的大小。這在訴訟中也表現為一方當事人往往以報告內容的自身缺陷，如對事故成因過于簡略的表述、事故責任認定規則的模糊、事故損失評估標準的取舍等方面否認調查報告的證據力。因此，調查報告被作為證據的前提是其內容的嚴謹性。

三、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法律屬性

國務院頒布的《條例》規定，事故調查組在一定期限內應當向有關人民政府提交符合法定內容的事故調查報告。在事故調查報告適用于民事訴訟過程中，最容易發生的爭議就是關于調查報告是否具有行政約束力和法律效力的問題，因此對調查報告的性質務必有正確認識。依照《安全生產法》、《行政復議法》和《條例》的有關規定，調查報告是在事故調查中反映事故真實情況、提出處理意見的法律文書，其法律屬性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

（1）調查報告具有真實性。調查報告是在進行詳細周密的調查核實之后，特別是專門性問題經事故調查組委托具有國家規定資質的單位進行技術鑒定，或由事故調查組直接組織專家進行技術鑒定后，以客觀事實為依據，真實、準確、全面地反映事故發生單位概況、事故發生經過和救援情況、人員傷亡和直接經濟損失、事故發生原因的原始材料。調查報告不得對事故原貌進行修改、修飾，不得摻雜人為色彩，不得弄虛作假，不允許存在虛報現象。

（2）調查報告具有證據性。《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規定，負責事故調查的人民政府應當自收到事故調查報告之日起一定的期限內做出批復，有關機關應當按照人民政府的批復，依照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權限和程序，對事故發生單位和有關人員進行行政處罰，對負有事故責任的國家工作人員進行處分。事故發生單位應當按照負責事故調查的人民政府的批復，對本單位負有事故責任的人員進行處理。負有事故責任的人員涉嫌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顯然，經依法調查核實和經人民政府認定的調查報告及其證明材料具有法定的證明力，它是有關人民政府作出事故處理批復的重要依據，也可以作為行政機關、司法機關辦案的證據材料。調查報告及其證明材料包括主報告及其附具的調查記錄、訊問筆錄）鑒定報告、無證、書證、視聽材料和其他相關材料。

（3）調查報告具有建議性。《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規定，調查報告要在查明事故真相的基礎上，對事故性質、事故責任認定、事故責任者的處理建議和事故防范整改措施等問題提出結論性意見。調查報告反映的是事故調查組成員單位的意見、建議，至于前述意見、建議是否正確、適當，應由有關人民政府批復確認。調查報告提交后，有關人民政府對調查報告中關于事故基本情況尤其是事故定性、責任劃分和處理建議等問題要進行全面討論研究后，如果認為調查報告對事故原因認定不清、定性不準、責任不明，有權要求進行重新調查或者補充調查和補正材料。

（4）調查報告具有不可復議、訴訟性。一是提交調查報告的不是獨立的行政主體。事故調查組是由有關人民政府、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負有安全生產監督管理職責的有關部門、監察機關、公安機關以及工會等部門派員組成的臨時工作機構，無權獨立作出確認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和責任的具體行政行為。二是調查報告不具有獨立完整、直接執行的法律效力和行政約束力。不能依據調查報告直接實施法律責任追究。三是依照《行政復議法》和《彳亍政訴訟法》的規定，行政相對人申請復議和起訴的主體必須是獨立的行政機關，復議和起訴的事由必須是被認為是侵犯其合法權益的獨立的、完整的具體行政行為；鑒于調查報告不具備上述法定特征，所以相對人對調查報告持有異議，不能針對事故調查組及其提交的調查報告提起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

（5）調查報告具有意識局限性。調查報告是調查組成員在調查、搜集的證據基礎上，通過對事故成因、事故經過以及事故責任的分析判斷而形成。但是調查組成員的不同，特別是在對專門性問題鑒定的理解上的不同，又在某種程度或者形式上影響了調查報告的結論。在9.21系列案訴訟過程中，就出現過相關責任人對調查組成員的專家資質的質疑，對專家組鑒定報告的質疑，從而否認調查報告證據效力的情況。更是極力主張要適用民事訴訟法關于鑒定結論的規定，申請法院重新委托鑒定機構對事故責任的原因進行重新鑒定。

由此可見，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性質決定其作為證據的合法性、客觀性均可能存在瑕疵，可能存在因報告形成的程序以及方式的違法性而喪失證據能力。

四、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在民事訴訟中的證據效力

（一）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力

從調查報告的內容而言，其對事故成因、事故經過、事故責任的分析內容，使得調查報告本身已具備了證據的自然效力，但該效力的或大或小卻直接取決于報告內容的真實、完整以及嚴謹。實踐中，當事人和法院通過直接引用調查報告內容來證實事故的成因或者認定事故的責任主體。但是調查報告的內容的形成實際上是通過對現場調查取證，通過對原始證據的整理、分析而得出的結論，其本身不應作為事實認定的直接證據。民事訴訟中，調查報告的證據力大小應當來源于報告內容所分析、引用的原始證據的證據力大小。例如，9.21系列案調查報告內容中闡述事故成因中對事故發生的時間、地點、周邊環境等進行了詳細分析，并組織專家組對成因的各個要素的影響力進行科學、客觀的論證，從而得出事故成因的結論，調查報告顯然對于證明事故成因的部分具有較大的證據力。相反，如果調查報告對事故損失僅采用籠統的估算或者單純引用媒體的評估內容，而未進行具體的損失評估，則調查報告對證明事故損失的數額部分的證據力明顯較小，該部分內容的證據力顯然小于經過具有資質部門出具的鑒定報告效力。因此，筆者認為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力并非針對調查報告的整體而言，而應當細化為報告中的具體內容的證據力。

（二）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的證據能力

調查報告證據能力的判斷，是證據規則運用的過程，是對調查報告提供主體、內容、形式、收集、取得的程序合法與否的全面審查，即處理調查報告可采性問題，一般涉及到證據的適用性、可檢驗性和錯誤可證實性、可靠性。調查報告的性質直接影響其證據能力，其不可復議、訴訟性首先滿足了未因違法取得或者其他重大原因而禁止使用的消極要件，而其意識局限性卻常常不具備經過嚴格證明程序的合法調查的積極要件。因而，實踐中當事人與法院均不應持有將調查報告作為預決證據的觀念，而應對調查報告全面審查，確保其通過各種證據規則適用排除后，仍符合證據的法律上資格。民事訴訟中，當事人質疑調查報告證據能力的最大原因在于審判過程中法院過于注重其不可復議、訴訟性，片面強調報告的證明力，直接引用報告內容進行事實認定，而對于報告內容具體論證往往忽略不計，導致調查報告可能存在錯誤內容無法證實或者對正確論證進行檢驗論證。

五、重大責任事故調查報告在民事訴訟中證據定位的思考

在實踐中，幾乎所有的重大責任事故糾紛中，調查報告都是確認其事故成因以及事故責任的重要環節，對公正解決侵權索賠糾紛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事故的發生是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而對事實的衡量，不能僅僅依靠當事人的主觀感受來確認，而且當事人也不可能僅憑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該怎樣處理。通過政府牽頭組織事故調查組的形式，一方面可以利用專家的識別能力，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單方當事人利己性對判斷力的影響。專門事故調查組的成立，可以在當事方之外存在一個中立、公正、又具有一定科技知識的第三者提供的證據給予支持。因此，訴訟中對事故認定必須運用調查報告的證明效力。但實踐中，無論當事人或者法院往往注重調查報告的可采性而忽略其適用性，導致出現當事人通過各種資質機構論證調查報告的錯誤性，而法院則獨斷直接引用調查報告內容而不加論證。如上所述，如果調查報告具備證據效力，則其必然具有可靠性、可檢驗性。

事故調查組所取得的相關信息和調查組專家自身的能力、偏好均有可能影響調查報告的可靠性。當事人對調查報告內容中提及的結論進行檢驗是屬于對證據規則的合理運用，法院應當論證調查報告內容所搜集、分析的信息具有確切性和真實性，在獲取結論的過程中所采用的技術、設備和手段完備性，相關的結論的客觀性，從而在證據規則運用排除后，仍保證調查報告在合理的程序下作出的結論是具有可接受性的。

依照民事訴訟法關于證據的規定，證據種類包括有當事人的陳述、書證、物證、視聽資料、電子數據、證人證言、鑒定意見、勘驗筆錄等，并且明確規定無論適用何種證據，都必須做到對所適用的證據查證屬實，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筆者認為，我國目前司法實踐中對調查報告的采信應當由完全職權主義模式向詢問式過度，在調查報告的采信中，應當保證當事人充分利用質證權，通過明確的有程序性和可操作性方式對調查報告進行論證，以確立明確的采信規則、排除規則，完善調查報告的程序規范和責任體系，以確認其證據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