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困局

○ 文／本刊記者 陸曉如

雖與保護環境存在矛盾，但油氣開發企業通過切實的環保作為，加之政府的合理施策，可以實現生產與環保二者兼得。

“我國的石油產量一年比一年低，對外依存度一年比一年高。天然氣產量雖然在增加，但對外依存度也在持續攀升。能源形勢已經十分嚴峻。”中國石化勘探開發研究院原總工程師張抗說，“大力開發國內油氣資源依然是解決我國能源短缺問題的重要途徑。”

大力開發國內油氣資源是必然選擇，但油氣開發過程中一路伴隨著破壞環境、污染環境的風險也是不爭的事實。

面對魚與熊掌，孟子說：“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當二者不可得兼，孟子是“舍魚而取熊掌”。以我國目前的能源需求與環保形勢，油氣開發與環境如魚如熊掌，卻是哪個也不能舍的。

產量困局

“隨著水電、風電、太陽能和核電等非化石能源的興起，以石油、天然氣、煤炭為代表的傳統能源消費空間受到擠壓。但傳統能源在我國能源結構上仍占主導地位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從全球還是中國看，化石能源依然是不可替代的主導能源。”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貿學院教授、“一帶一路”能源貿易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說。

石油、天然氣作為我國的第二大、第三大主體能源，無疑對我國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但是自然資源部發布的《全國石油天然氣資源勘查開采情況通報（2017年度）》（以下簡稱《通報》）顯示，2017年，我國的石油產量僅為1.915億噸，同比下降4.1%。

“2016年，我國石油產量為1.996億噸，是2011年以來首次降至2億噸以下。2017年的產量更低。2億噸的產量保不住，實在令人擔憂。”張抗說。

另有數據顯示，2017年我國石油表觀消費量為6.1億噸，減去1.92億噸的國內產量，進口量達到約4.2億噸，對外依存度已經高達68.85%。而更重要的是，石油的進口量還在增長。

2017年，我國天然氣產量為1330.07億立方米。雖然同比增長了8%，但2017年我國天然氣累計消費量達2373億立方米，同比增長15.3%。產量增速沒有跑贏消費量增速。天然氣進口量超過1000億立方米，同比增長27.6%，對外依存度已近40%。雖然低于石油的對外依存度，但進口量增速遠大于自產的增速，說明對外依存度在上升中。有機構預計，到2050年中國進口天然氣超過6300億立方米，進口依存度達到78.5%。

“雖然我國正在大力發展清潔能源，總體的能源對外依存度會下降一些，但油氣缺口巨大無疑是事實。我國應該加大油氣資源的勘探開發，解決我國能源短缺問題，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張抗說。

2014年國際油價下跌以來，全球油氣勘探開發陷入低谷，中國也不例外。隨著油價回升，油氣勘探開發屢有破冰之舉。數據顯示，2017年我國石油天然氣資源勘查開采投資觸底回升。2017年全國油氣勘查與開采投資分別為597.46億元和1629.02億元，同比增長13.3%和22.2%。

隨著勘探開采投資的回升，油氣資源發現量和產量有望提升。但正在油氣開發企業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之時，有相當數量的油氣生產井封井停產，而且不少有前景的區塊停止勘探，這就給油氣開發前景蒙上了更多的陰影。

環境難題

石油和天然氣既是傳統的化石燃料，也是國民經濟的重要命脈。面對產量不足的情況，加大上游勘探開發是必須要走的路。但不可否認，石油和天然氣的勘探開發在創造巨大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同時，也伴隨著破壞環境、污染環境的風險。

“油氣相關行業歷來是環境敏感行業之一。”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能源研究所研究員劉小麗說。

劉小麗表示，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是集地震、鉆探、采油、井下作業、注水、污水處理和集輸為一體的工藝過程，在這過程中存在若干環境污染的風險，包括廢氣、廢水、廢渣、噪聲和放射性等污染。尤其是頁巖氣開采過程中要面臨水資源消耗與污染、溫室氣體排放和生態破環等諸多環境和社會問題。若監管不當，可能會對土地、水體、空氣和生態環境造成危害，有些危害是不可恢復或難以恢復的。

我國油氣田分布地域廣。從松遼平原到華北平原，從江南水鄉到云貴高原，從四川盆地到西北大漠，皆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油氣田。由于不同地域環境容量和敏感程度差異大，而且油氣藏性質、地質構造、生產工藝、廢棄物處理方式有很大不同，污染物產生和排放指標有所不同，各油氣田面對的環境風險程度不一、態度有別。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生態環境是關系黨的使命宗旨的重大政治問題”“用最嚴格制度最嚴密法治保護生態環境”“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隨著習近平總書記生態文明建設重要思想的形成，隨著多項與環境保護相關的法律、法規、政策的出臺，“污染防治”成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三大重點之一，地位空前。

“對生態環境的保護要特別重視講究科學，發現和解決問題的途徑和辦法是關鍵。無論是清廢行動2018，還是環保督察回頭看，都發現了很多問題，包括地方政府、企業重視程度不夠，整改措施不到位，走形式、走過場，甚至欺上瞞下。環保形勢依然嚴峻。”中國循環經濟技術成果轉化促進中心副主任、總工程師曲睿晶說。

目前我國霧霾天氣多發、城市河道水體黑臭、“垃圾圍城”、土壤污染、固廢堆存以及農村生態惡化等問題依然突出，污染治理任重道遠。曲睿晶指出，生態環境保護仍滯后于經濟社會發展，仍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突出短板。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生態環境的壓力都有待持續釋放。

“由于歷史原因，一些油氣田開發時，國家并未劃定生態功能區。但隨著生態保護要求的不斷提高，大量的國土區域被劃定為各種類型的生態功能保護區。有的油氣田開發區域已經處于重點生態功能區、生態環境敏感區和脆弱區，從而面臨被劃入或已經被劃入生態保護紅線區內。”劉小麗說。

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水電身上。有些自然保護區在成為自然保護區之前就有水電站。自然保護區條例出臺后，以前通過招商引資進來的處在保護區內的小水電站這個時候要關停、要拆除，讓業主們“想不通”。

據本刊記者調查，已經劃定生態保護紅線的省區市，多數劃定面積占到省域總面積的30%以上，再加上水、耕地紅線劃定區域，除去城市建成區面積，礦產資源勘探開發空間大幅收縮。

油氣產量需要提升，但油氣開發產生的環保風險始終存在。在環保高壓下，尤其面對生態保護紅線，難道二者如魚與熊掌般不可兼得？

政府合理施策

“規劃科學是最大的效益，規劃失誤是最大的浪費，規劃折騰是最大的忌諱。現在很多老企業身陷發展困局就是因為早期的規劃不科學、不嚴謹，沒有按照當時的標準去規劃，更談不上前瞻性，導致現在要去修補，而且受限于經濟性和原有缺陷很難補救。有鑒于此，現在政府和企業對發現的問題整改更應該做好細致、超前的規劃。”曲睿晶說。

生態保護紅線無疑是一項重要的規劃。

“由于賦存的特殊性和位置的不可移動性，礦產資源勘探開發與水、耕地、生態紅線保護區域有重疊難以避免。而生態紅線一旦劃定，就具有不可逾越的剛性，就是相關企業必須予以回避的區域。”劉小麗說。因此，生態保護紅線劃定得是否科學至關重要。

對政府而言，在劃定生態紅線過程中，必須合理考慮不同地域環境容量和敏感程度差異，貫徹合理性、協調性、可行性原則，協調各項規劃、不同資源、各方權益之間的關系。這關系生態紅線能否讓公眾信服，關系到生態紅線能否劃得實、管得住，也事關資源合理開發利用和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

生態環境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所長高吉喜提醒：“各地劃紅線的面積比例一定要切合實際。既不能刻意追求規模和比例、以次充好，也不要怕被套上緊箍，不敢劃、不想劃。”

如何能劃得切合實際？

5月24日，山西省召開了生態保護紅線劃定工作座談會，各油氣企業及合作方代表重點圍繞和統籌兼顧生態保護紅線劃定與油氣資源協調開發，對接了區塊情況，提出了相關建議。這無疑將對山西省切合實際劃出生態保護紅線大有裨益。

鑒于生態保護紅線劃定后，紅線區內就不能再進行油氣勘探開發，保護區內礦業權清理核查，礦業權人的合法權益保護都應適時推進，還要嚴控嚴管，形成一整套管控和激勵措施。但目前生態保護紅線劃定后，將采取哪些具體管控措施、如何開展生態保護補償等尚未明確。這也是讓油氣企業詬病的一點。

“環保對油氣產量有一定的影響，但提高國內產量，政府還需要加快推進油氣上游領域改革，實行勘查區塊競爭出讓制度和更加嚴格的區塊退出機制，實現未開發區塊的流轉，放開準入門檻，吸引更多的企業共同參與勘查開采，以更大程度上促進油氣勘探開發，促進油氣產量提升。”劉小麗說，“現在上游區塊大多掌握在四大油氣公司手里，雖然上游領域準入放開后，上游市場參與主體的多元化，政府監管難度加大，但通過加強監管，環境保護還是有保障的。”

董秀成指出，受過去計劃經濟的影響，政府過度強調行政審批，審批后的監管缺失得比較嚴重。現在應該把工作重點轉移，由過去的重行政審批轉為重視加強監管。但監管必須是科學的監管，不能是行政粗暴式的一刀切。

“值得注意的是，在清廢行動2018、環保督察回頭看，以及新舊動能轉換、長江大保護，不少地方政府都出現了簡單的一刀切的做法。這是一種懶政、怠政行為，不僅不利于問題整改，而且導致合規達標企業的正常經營受損。”曲睿晶說。

不僅僅是上游企業，整個石油鏈條都有企業因為環保工作簡單的一刀切做法很受傷。如習總書記提出對長江經濟帶“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一些地方政府就此提出長江1km內危化企業要限制發展、搬出。再如，有下游油氣銷售企業，被地方政府要求在緊張的工期內進行環保設備設施改建，致使趕工期、搶任務的情況頻繁發生，增加了企業在施工改建管理中的安全隱患。

勝利油田原來的老168海油陸采平臺、高科技代表，也因為生態原因即將退出。 供圖/勝利油田

如何減少這類事情發生，在保護區內的油井是不是一律一關了之？張抗強調，政府應該花時間調查清楚，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要做到在發展中保護，在保護中發展，切忌只強調一面，不分青紅皂白“一刀切”沒有必要也無可能。

不污染環境、環保指標在法律允許范圍內進行油氣開發的例子很多。地方政府以積極的作為支持油氣開發的例子也不鮮見。

海南省生態環境保護廳在確保環境影響因素評估全面、環境風險受控的基礎上，充分貫徹“放管服”思路，簡化福山油田勘探開發鉆井工程環評審批手續。不僅保證了政府監督職能的有效實施，而且解決了油田滾動開發和環評文件前置要求之間的矛盾，將油田產能建設項目前期環評工作時間由以往的半年以上縮短為15天以內，極大地縮短了油田勘探開發準備周期。

企業綠色開發

“對企業而言，首先要提高環保意識，遵守國家關于環保的各項法律、法規、政策，做好自律。不能按照過去那種粗放的方式發展，要綠色發展。不環保的工藝不去發展，不環保的項目不立項、不建設、不運維，不環保的排放堅決治理。”曲睿晶說，“但有些企業先上車后買票，或者上車不買票，導致嚴抓環保后補不到票，被地方政府和有關部門抓了典型。這個教訓應該引以為戒。”

董秀成指出，連續三年多來的低油價對國內各大油氣公司的業績造成不小的沖擊。而從歷史經驗看，低油價時期，油氣公司往往會過度控制成本，從而減少在安全環保上的必要投入。這是不可取的，往往會得不償失。不管是陸上還是海上，也不管是哪種開采方式，油氣公司都要以符合行業標準的開采方式和環保標準要求自己。企業要懂得算大賬，與其在發生安全環保事故后承擔經濟損失、社會信任損失，不如把工作做在前面，把所有危險苗頭扼殺在萌芽中，安全環保地供應能源。

有了環保意識，有了環保投入，應用技術、科技手段可以消弭環保風險。

江蘇油田把采油設施建在2至6米高的平臺上。即使是汛期，油田生產也不會受到影響，水體也不會被污染。

開采石油過程中，難以避免廢水、廢氣、油渣的產生。但通過采油污水生物處理+膜處理技術工藝等，可以解決低滲透油藏污水有效回注水質問題。通過游梁式固定抽氣裝置、井口固定式抽氣裝置、移動式套管氣回收工藝等工藝技術，可以對伴生氣實施有效回收。通過油渣集中存儲，交給有資質的第三方進行無害化處理，可以實現油泥砂回收處理的安全規范。

張抗指出，相對于其他行業，油氣行業的集中度比較高，環保做得也相對比較好。應該進一步夯實發展基礎，走綠色開發之道。

就生態保護紅線的劃定，張抗建議，在生態保護紅線劃定前，企業要加強與地方政府的溝通，努力將油氣開發納入地方發展規劃內，提升油田發展的合規性以及與地方經濟發展的協同性。

在新疆計劃劃定生態紅線期間，有油氣開發企業與新疆環保部門積極聯系，建議根據環辦生態函2018年第86號文件精神所提“對合法的產業、《全國礦產資源規劃》中確定的國家規劃區、石油、天然氣、頁巖氣等戰略性礦產儲量規模在中型以上的礦產地原則上不劃入生態保護紅線”的要求，建議從新疆經濟可持續發展角度出發，已投入開發區不劃入紅線，已有儲量區不劃入紅線，勘探前景區也不宜劃入紅線，由此希望能夠將采礦權區、前景探礦權區全部保留。

“紅線劃定后，企業要遵守相關規定。該退出退出，該關井關井。努力尋找其他途徑彌補產量損失。”張抗說。

福山油田為了確保關井不會影響年度配產任務，大力開展了新技術、新工藝應用，提高油井產量。如應用優質壓井液，降低作業過程對儲層的傷害；針對凝析油氣井，應用智能柱塞氣舉技術；針對不同的井與不同的生產階段，使用不同的柱塞，達到了生產井的生命周期和生產能力的最大優化；采用負壓采氣技術，降低凝析油氣井井口壓力，通過提高生產壓差，達到了增加產量的目的。

政府合理施策，企業綠色開發，在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道路上，油氣開發與環境保護可以相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