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

一

月住在一個城市的最邊緣的地方，再走個兩站地，大概就出了城，其實就是城鄉結合部。但是月還是喜歡說自己住在郊區，她每次從租住的窗口向外看的時候，能看到一片荒蕪，這里許多土地還是廢棄著的，即使是夏天也生不出一絲顏色來。

月自從獨立之后就來到這里，在一個飯店打工。她很年輕，有年輕人該有的姿色，自認為還是有點品位與審美，至少她常做一些令自己感到驚訝的夢。她覺得自己或許身負某些特質之外，并沒有什么特點，就像她名字一樣，前面冠上任何一個姓氏都不會有什么區別。她有一個弟弟，不過她不滿父母為弟弟煞費苦心地想了三個字的名字。自從離家后，也再不會懷念家里的什么事。在夢里她可以是任何人，只是不是她自己。她擁擠的房子里堆一些廉價的衣服，沒有粉刷過的墻上滿是墻紙與時尚畫報。她常常坐在窗前，當她清楚自己的青春甚至是一生就將如此度過時，往往能想起許多的女主角。她在等待一個轉機，因此每天都精心打扮自己。

“如果這倒霉的地方能生出點顏色來，也許一切都會好些?！?/p>

她坐在窗前發呆時就會這么想?；蛘邏粢娮约鹤咴诮纤l，事實上她從沒去過南方，她認為夢見的地方一定和自己有著某種關系。也許是自己前世投生的地方，她穿著端莊，坐在小船上，船把水邊的樹影擾亂，她就變成了樹的影子，隨流而去了。

她換了工作服，繼續她在餐廳的工作，她一直是留意每一個客人，觀察他們穿衣品位，說話的內容，不經意間就記在心里，好像那是自己也經歷過的。一些常來的客人，她甚至已經了解了他們的生活，這是這邊最像樣的一家餐館，許多年輕女性常來這邊。她看著她們的姿態，和她們帶來的男人，想象著她們的生活。她覺得她的一生將會像那片荒地一樣了。她回到家推開窗，一片黑暗就在眼前，已經是夜里了啊。自己望著這片黑暗已經要墜下去了，掉到了里面，和它們融為一體了，過了不久就會被所有人忘記了，更不會有人在意。

第二天，她依舊背著粉紅小肩包去她最不喜歡的菜市場買菜，那里的雜亂吵鬧讓她無法忍受。她看著那些為幾毛錢爭論不休的婦女，有一種深深的鄙視，因此寧可不買，也從不講價。魚的腥臭，爛掉的水果，壞掉的菜葉，煮熟的內臟，孩子的哭鬧，女人的爭吵，讓她覺得那些蔬菜也是腐爛的，腥臭的。推車的人過不來，走路的人出不去。她小心走每一步，必須跨很大步躲開所有的水坑和垃圾。

這里她認為唯一可以駐足的是一個水果攤，那里有她最喜歡的蛇果，那果實鮮紅得無瑕，她被那完美的紅色吸引，想起亞當夏娃的故事，這是一種危險的誘惑。如果自己是白雪公主，看到這帶毒的果實，也會雙手捧著吃下去吧。

二

她如同幻影一樣出現，卻又真實地在那里，我無法相信在這樣的地方會有這樣的人，她經常出現在這個市場，總是停在那個水果攤前。他總是跟在她后面，眼睛跟著這個女子的背影。他看見她拿起一個紅蘋果，頭微微低下去，潔白的手握著那鮮紅的顏色，他突然想起刀子和血，那只手讓他震驚，讓他無法忘懷。長久以來，他想創作一幅畫，主題大概是女人和蘋果，但每次創作都失敗了，而這個女人，她將成為一個完美的模特。

她買了幾個蛇果，迅速離開了這里，她感覺自己像在逃跑，只想趕快回到家中，關上門，看看電視雜志，看看網上各式各樣的商品。直到走到小區下面的荒地時，她感到有個人在她身后，她突然轉頭讓他愣在了那里。他做了一個尷尬的表情，把一張小名片給了她。

“我是個畫畫的，我想讓你做我畫里的主角。”她的眼睛打量了他一遍，他長得很丑，臉上還有明顯的痘坑，扎了一個邋遢的辮子，衣服上沾著顏料，更看不出是什么有名的牌子。而他的個子又是如此矮，消瘦的身體，讓人想到所有落魄藝術家。她收下了名片，但沒有去看上面的字。

“是什么樣的畫？”

“蘋果，你拿著蘋果的樣子，很好看。”

月心里一動，身上都變得朦朧起來，但她說出的話卻很堅定：

“這我得考慮考慮?！?/p>

“沒問題，我在那邊開了畫室，也收學生，你可以隨時來看看?！?/p>

她上樓時還感覺他跟在身后，但回過頭發現他已經走了。跑回家里，坐在窗前，樓下也沒有人了，她坐在鏡子前仔細地端詳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了愛意，至少他是欣賞她的美的，這讓月激動不已，把名片扔在了桌子上?？墒撬豢淳秃芎?，就算他懂藝術，是個大學生，跟著他這輩子也混不上什么好。但她今天沒有去看窗外的那片黑暗，反而在想他說的那幅畫，想象自己在畫中的樣子，還沒有過人為她畫過像，其實連對她表白的人都沒有。至少我應該去看看，月這么想著，認識一下也是好的，但絕對要提防，不能讓他危害到自己。

她去買菜時，又遇見了他，她沖他笑了一下，繼續自己的買菜，但她覺得他是一直跟著自己的。也許，他已經跟著自己很久了，每次都會在這個菜場里尋找她。想到這里，月盡量讓自己的背影顯得更美?？伤t遲沒有去那個畫室。

她又去拿那個蛇果，突然一把被他奪走，她驚訝地看著他，蛇果被他隨意在手中拋扔。

“為什么不來看看，害怕么？”

月沒有作聲，市場很嘈雜，可月的心里靜得什么都聽不到。

“你可以周六的時候過來，那個時候我的學生也都在，都是一些小孩子?！?/p>

“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的?！痹掠煤芾涞穆曇艋貞?。

“那就說定了，我會等著。”畫家說完一把將蛇果扔回蘋果堆里，轉身走開了。

月盯著那個蛇果，迅速買了其他水果回家了。

周六那天，月早早地起床，開始在鏡前梳妝，她花了很多錢買了一個公主梳妝臺，即使吃的簡陋些，這些東西也要保證，這是生活的品質，月始終如此堅持的。我這個年紀，很多人都在上大學吧，而我也不可能永遠在這里做服務生，我還沒戀過愛，也沒有什么校園的美好時光，未來的一切都要從現在這里去爭取。月也盡心盡力地工作，和身邊所有人保持良好關系，盡心盡力地了解著很多不知道的事。

“說不定，這是一個轉機?！痹驴粗R中美麗的自己，自信滿滿地拿著包出門了。說不定他是一個有點名氣的畫家，這些畫畫的平時都是弄得很邋遢的。就算他現在還不是，也許這個作品會搞出點什么來。就算什么都搞不出來，也能看看自己在畫中的樣子。但如果他讓我脫衣服的話，那是絕對不行的，那樣我的工作會受到影響，一定要果斷拒絕。

月一邊考慮這些一邊按著地址找畫室，中午就找到了那間小畫室。和月想象的差不多，簡陋的畫室，因為門口貼著畫所以特別好找。幾個小學生在那里學習畫畫，他看見她來了，殷勤地跑過來。

“我就覺得你一定會來?！?/p>

“沒有什么事，就過來看看，也不很遠。”

“你隨便看看，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

“不會耽誤你教課么？”

“沒關系，一般也都是他們畫完我幫他們修改，我叫些吃的東西吧。”

畫家隨便叫了外賣，月覺得有些寒酸，不過畢竟有學生在，去吃飯也是不妥的。月在畫室里到處看看，她并不懂畫，只能分清哪些是學生的哪些是畫家的。

一個蛇果清晰可見地擺在白布上，月盯著那個果實，畫家解釋道：

“這個是你拿過的其中一個，覺得好看隨手買下了，我不愛吃這東西的?！?/p>

月用手拿起那個蛇果，反復把玩著，故意把手的樣子擺得很美。

“蛇果很漂亮，看起來也很好吃。”

“對對，你就這樣拿著它?！碑嫾壹拥卣f著，坐到那里的畫板上開始動筆。

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月再也待不住了，她急著想看看畫家怎么畫的。但畫家的畫板上只有一個輪廓的草稿，連形狀都還沒有出來，月很失望。

“我有想法了，有想法了。”畫家激動地說。但月卻無動于衷。

“你一定要做我的模特?！痹聦λ目隙ㄟ€是挺高興的，但想到自己拿不到什么報酬，還要耽誤這么多時間，也覺得有些不值得。

“這畫畫出來之后你要發表嗎？”月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勢隨口問。

“我還不可能去開畫展啊，雖然以后一定會開的?！碑嫾译S口說著，看出來他完全把精力集中在畫上。

到了晚上畫家請月吃了頓飯，但張口閉口都是希望她能繼續當自己的模特，這讓月很苦惱，但還是優雅地吃著飯。這家餐館也算這邊比較好的了，自己一個人的話絕對不會來。月一直觀察餐館的每個細節，也沒太留意畫家一直在和自己講些什么，大概是關于畫畫方面的事情，其實月也不太關心，但畫家卻滔滔不絕地講著。月回家后反復想著餐館的樣子，極力地寫了幾句優美的話配上照片發了朋友圈，滿意地睡覺了。

星期三月又去了那里，這天她休息，想去看場電影，便邀請了畫家，畫家很愉快地答應了。于是月下午又去給畫家做模特，今天的畫室里沒什么人，兩個人也不聊天，整個畫室都是靜靜的，月覺得自己快要定格成一個假人了。在這簡陋的水泥房里，唯一在動的，窗外被風吹亂的樹，還有畫家靈活的手臂。這美妙的時光，對于畫家而言，就像電影中的鏡頭，他構想著這部屬于兩個人的電影，想起動與靜的巧妙結合，便能使這鏡頭完美。

這種畫室注定沒什么前途，月這樣想著，學員都是一些小學生，如他所說只有高考前的集訓才能賺到一些錢，我為他做這些事，也注定得不到什么補償，頂多請我吃吃飯看場電影罷了。其實這樣站著也是很累的，不比端盤子輕松，月很快就厭倦了。

“我好累啊?！痹聛G下了蘋果，可是連個像樣的沙發都找不到。

“啊，那休息一下吧?！碑嫾疫€沉浸在美術的世界里。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畫家為月拿了一瓶飲料。

“要不然我教你畫畫吧?！碑嫾遗d致盎然地說著。

“我從小就不會畫畫，畫得很難看的。”月很有些不耐煩。

“從最基礎的東西學，大家都能學會的，試試看呀?！?/p>

“嗯，你教教看吧?！?/p>

月第一次坐在畫板前，畫板那樣大，畫布那樣潔白，月心里有一絲激動，說不定自己也能夠學會畫畫，說不定自己是有天賦的，但以前從未發現。畫家教月訂上畫紙，從最基礎的握筆畫線教起，但月很難把線條畫得流暢筆直，畫家握住月的手，讓她感受自己的發力點，月第一次和男人接觸這么近，覺得很緊張，連話都說不出來，但又感到一絲厭惡，不是一個帥哥而且他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因為是夏天吧，這里又不能洗澡。月很快就放棄了學習，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準備離開了。

“你一定可以學會的，只要稍微練習一下?！碑嫾宜坪踹€有些意猶未盡，仍然是面帶笑意，但他這樣說讓月更加煩躁，畫畫是件頂無聊的事，光是坐在那里不動，就已經夠受的了。

月再也沒有去那個畫室，畫家找她她就說自己不舒服，她感到厭倦了，也不愿意給畫家更多的機會靠近自己，連去市場也遠遠躲著畫家，重新把經歷放回了店中每一個客人身上。畫家的構圖已經完成，他很久沒有見到月了，雖然不知道為何自己被討厭了，但是心里更加放不下那個背影，那雙手。他將那個月摸過的蘋果神圣地放在那里，盡管它已經要壞掉了。他不許任何人扔掉它，仿佛是女神賜予他的果實，帶著誘惑的毒藥。他經常體會那個下午，握著那雙手的感覺，畫室依然是靜止的，只有兩個人的手在不斷地滑動，而且她的手那樣的軟，蹭上一點鉛都會那么明顯。畫家不斷想著著這一切，那樣完美的女孩啊，若是能讓她入畫，便已經是一種幸福了?？墒撬荒芊磸兔枥L那個蘋果，鮮紅的，用足了紅色也不夠呈現那種誘惑，那個蘋果，只有那在那女孩手中，才有了十足的紅色。

月很久沒看到畫家了，她偶爾還會想起他，但已經不太在意了。某一天路過那個市場時，她遠遠看到畫家站在那里，那個樣子明顯是在等待她的到來，畫家拿著一個蘋果，靜止在嘈雜的市場上，格外分明。月和他對視了一小會兒，朝他走了過去。

“你怎么不來了？”

“我很忙?！?/p>

“沒有你，我的畫無法完成?！?/p>

“你可以試著找更好看的人。”

“不是你就不行。”

說到這里，月的心動了一下，但堅定地拒絕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月想要迅速地離開這里，畫家遞過來那個鮮紅的蘋果：

“送給你。”

“我不需要，我自己每天都會買?！?/p>

月大步離開，畫家似一座雕塑拿著那個蘋果站在市場的盡頭。

三

之后月收到一些信件，有的是放在她路過的地方，有的是用手機發給她的，有她的簡筆肖像，背影，手等等。一開始月挺激動，因為畫上的自己，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美麗，偶爾在那信箋上還貼著一枝花。畫家偶爾送給月一些東西，也沒有寫什么字，月知道畫家是愛上了自己，對這種做法也不會感到厭煩，反而樂在其中，渴望收到這些頗有藝術氣質的東西。月把它們都收集在自己的家里，把那些小畫像貼在墻上，制作了照片墻。然而她覺得和畫家在一起是絕對不可能的，他不能夠改變她現在的生活，還需要等待。可畢竟是學藝術的，他做的事往往讓月很動心，讓月經常對著窗子想象他還會做些什么，想象他畫室里掛著的都是畫自己的畫。

畫家對女孩的思念越發強烈，時常能夠想起許多動態或者靜態的場面，她流動的背影，靜止的手，還有她上樓后從窗口探出的身體，她冷漠的樣子，吃飯時優雅的樣子，都讓畫家創作一幅又一幅作品，靈感像泉涌一般，這種美妙對于畫家來說如夢似幻?？墒嵌紱]有那蘋果來得美妙，只有她握著那蘋果時，才是最美的她，完美的人。

畫家每每盯著幅畫了蘋果的畫發呆，他只能反復描繪那個蘋果，有種欲望就像蘋果的紅色一樣，層層疊增，而畫中的人，再也沒有來過。

月最近都沒有見到畫家的動靜，她覺得很無趣，也許他已經徹底放棄自己了，月明顯的有些失落，依舊每晚盯著窗外那片黑暗發呆。可她最近和一個常來飯店的客人很熟絡，那個人年紀有些大了，但看起來還是有些錢的。月曾經想過若是嫁給這個老男人會怎樣，但覺得自己還未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這樣做有些不甘。于是她也刻意與那客人保持一個微妙的距離，不過漸漸地她已經把畫家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每天在等待一場新的邂逅。

那一晚，月回到家中，看過電視劇，吃了點水果，想在床上活動下身體，做做拉伸，窗外一盞燈吸引了她。茫茫的黑暗中，有個人提著燈站在樓下，是那個畫家，月驚訝地打開了窗子，兩人對視了許久，畫家沒有說話。

“回去吧?！痹轮缓傲艘痪渚完P上窗子，她能感覺到別的樓層的人也察覺了這異樣，也許明天他們就會探討有個男的在追自己的事，月有些竊喜，希望畫家再做些什么，唱首歌也好，哪怕唱得難聽。

畫家并沒有做什么，只是站了許久，就離開了，這讓月很失望。不過第二天，月又見到了畫家，畫家來到了月打工的地方等她下班。月很生氣地走開，她覺得讓他看到自己穿著工作服的樣子很丟人，畫家就跟著月。

“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模特？”畫家大步跟著月。

“那很無聊，再說做不做是我的自由吧?！痹驴觳降刈咧?。

“沒有你的話，我就沒法創作?！?/p>

“那不關我的事，好嗎？你不要一直糾纏我?！?/p>

“啊?！碑嫾彝蝗煌Ｗ×?，月看到后面沒有人也放慢了下來，轉過頭看他。

畫家站在離月五步遠的位置，那樣望著，好像望著遠方的塑像。月覺得他有些可憐，但是不能因此就給他機會。

“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尤其是……拿著蘋果的你，無論哪里都是最完美的?！?/p>

月聽著他頓頓地說完，把臉一低。

“謝謝你，我們兩個不太合適。”說完月大步地回了家，畫家沒有再跟上來。月有點后悔把話說得太絕，這樣畫家以后再也不會出現了吧。月抱著這樣的想法，曾經一度想把墻上的照片全都毀掉。

然而某一天的晚上，畫家又站在了月的樓下，他點了一盞很小的燈，只有一個圓點那么大，但月也知道一定是他。那個黃點晃著似乎在說下來吧下來吧，甚至月覺得他在畫一個心形。月心神不寧，她想過應該下去說清楚，不行，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何況這么晚，更是不妥。也許他再過一會兒就回去了，月拉上了窗簾，希望他能走掉，又有點希望他會一直留下來。也許是很深的夜了，月從睡夢中醒來，她做了一個讓她害怕的夢，拉開窗簾，那個小黃點還在那里，月深深地嘆了口氣，又立即躺下了，最終她決定不下去，天亮再說吧。如果他天亮還在那，再去和他談談，月又合上了眼睛，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剛有晨光月就醒了。她向窗下看，什么都沒有，依舊是那片廢墟荒漠。月很失落，緩慢地洗漱打扮，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上班，回來的時候，她聽說那個畫家死了。

小區的人都在那里議論，那個畫家也許是被人殺了，也許是自殺的，還不知道，但他死在了那片廢墟里，在一個隨意的角落，被撿垃圾的老頭發現了。月一時不能相信，她迅速地跑回房間，腦中嗡嗡作響。他是自殺了嗎？是為自己自殺的嗎？不可能的??！這附近治安不好，也許是被殺了，可是昨晚什么都沒聽到，啊！我還做了可怕的夢。月感到毛骨悚然，她早早鉆進被子里，這時她想回家，至少見到一個親戚朋友，可是在這個城市里，她哪里也去不了。

四

發生這件事之后，月是很害怕，總認為他的死必然和自己有關系，盡管警察說他是被人殺死的，因為胸口上插著一把水果刀，那上面應該是被擦過，什么都沒有留下。后來月從那種害怕的心情變成了悲傷，她很同情畫家，并且覺得自己一定程度上害了他，如果自己那天晚上下去和他說說就好了。月抱著這樣的想法，又去了一趟畫家的畫室，如果一開始答應給他做模特就好了，至少他可以完成自己的作品。月這樣想著進入了畫家的畫室，這里正在搬家，一個男人看見月，便說出了她的名字，月也并不驚訝，這個男人應該是畫家的好友，提起自己只能說明畫家確實很重視自己的。那個好友說了一些畫家生前的事，一邊吸著煙，一邊講述著。而月在剩下的東西里尋找著畫家生前的筆跡，那個好友拿出了一個畫板，那上面是那張畫家要讓月當模特的畫。

月看到，那上面有一個鮮紅到透徹的蘋果，而旁邊放著一個已經爛掉的蛇果，那畫上的紅色瞬間就可以讓人墜落。月站起身子，在畫前蹲下，用手輕輕撫摸那個蘋果，好友在一邊抽著煙，看著月。那一刻月感到自己內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連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好友將這幅未完成的畫送給了月，也包括那個壞掉的蘋果。月把它們放在那狹小的家中，每天回來都要看看它，撫摸它。她看到墻上那些自己的肖像，便要流下眼淚。她發現自己愛上了那個畫家，這種愛是她從未感到過的一種高尚的感情。她想起各種故事中的女主角，覺得她們的故事和自己的相比，也就不過如此，她深深愛上了這個死去的男人。

月常常去親吻那幅畫，想象著輪廓里本來應該是自己的模樣，想象著他們共同完成這幅作品時，倆人激動的樣子。這幅畫就像是他們的孩子，雖然還未成型，就夭折了，但那個鮮紅的蘋果，是男人留給自己最高貴的禮物。

窗外的黑夜變得美麗又恐懼，月常常望著望著，希望能看到什么燈光在那里，沖她晃一晃，哪怕一只螢火蟲也好。這濃濃的黑夜就像那蘋果，看一眼便要使人墜落。

月依舊每天去那個水果攤，就像祭奠他們的相遇，她依舊買蘋果，但她更重視那個壞掉的蘋果，她把它保存在玻璃瓶里，像一件藝術品一樣放在床邊。這個蘋果一定被他充滿愛意地撫摸過，而如今它又回到了我身旁，這一定是誰賜予我們的機會。一個媒介，這樣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的，是的，他如果可以回來，管他是人是鬼，我一定會與他戀愛，共同完成我們的孩子。

月做了一個凄美的夢，她夢到在那黑夜的荒原中，畫家拿著小燈佇立在風中，而自己穿著飄逸的長裙，手捧一鮮紅的果實，從遠方而來。風那樣大，自己就要被吹到他的身邊，他扔下燈火，那燈隨風而去了，而他一把攬住自己，兩人凝視許久。在這黑夜中沒了燈火，彼此還能看清對方的臉嗎？自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而此時的自己也一定是這樣的，舉起了蘋果，兩人都看著它，然后倆人一起咬下那一口，然后一起墜落，一把刀插入胸膛，大家都早已預感到這場死亡，從咬下那口開始。月睜開了眼睛，她看著床邊玻璃瓶中的蘋果。

“一定是你回來了吧?！?/p>

“一定是你在告訴我，其實是那蘋果，其實是蘋果。”

作者簡介：卓爾，女，90后，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2002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及漫畫作品，2004年中篇童話《紅蝴蝶和白蝴蝶》《森林公主》入選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小布老虎故事叢書”。2008年開始小說創作，作品入選《盛開90后》——90后天才少年作家作品范本、《春暖花開》90后文學、《90后新概念獲獎者新作范本》《青年文學》80后青年作家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