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

蘇宇玥

溫盞

溫熱的清水輕輕撫過，拂去灰塵，暖過器心。

將茶具用熱水沖淋過，瀝干，使之觸手溫熱，謂曰：溫盞。

厚重的磚塊堆砌成一座古屋，帶著典雅的木窗欞，不合時宜地錯落在林立的高樓之間。

茶館拖著沉重的步伐抵擋著時間的吞噬，在無情的流年面前，它顯得虛弱而疲憊。

深紅色的琉璃瓦合著雨后的潮濕氣息埋沒在玻璃窗耀眼的閃光里。

風鈴輕輕地響著。

茶館里人不多，也不算少，桌子之間用精致的屏風相隔，隔住了身影，隔不住高聲的談笑。

一如既往的吵鬧。

柜臺前的女子眸色淡然，安靜地品著一壺花茶。玻璃壺里盛放的白得有些透明的小花沉寂在水底，不聲不響地散著淺香。

一壺飲盡，女子提筆在面前的宣紙上落下兩個字。收筆處不經意滴下的墨洇開一圈黑色，分外扎眼。

置茶

茶匙小心舀起挺拔筆直如短針的茶葉，將其請入寬厚的茶壺中。

用茶匙輕掃適量茶葉于茶壺中，此曰：置茶。

灰色沉靜的墻上貼著一張告示，是泛黃的宣紙。上面只兩個字：轉讓。

是娟秀的楷體。

宣紙右下角的墨痕臟兮兮的，破壞了整張紙的美感。

女子窩在竹椅里，沉靜地看著窗外。

來往的車輛嘈雜，奔波的路人嘈雜，就連風也喧囂。

隔了幾條街曾經享有盛名的“潑墨街”建起了新興的商業街，繁華得陌生。

風鈴與風玩鬧著，發出清脆歡快的笑聲。

透過重重障礙，卻傳不到遠方。

沖泡

茶葉在滾燙的泉水中起起落落，毫無知覺地沉浮。芽葉在壺中舒展著肢體，綠色一點點漾開來，須臾間將整壺茶水染成了碧色。

右手執壺三起三落，將滾水注入壺中，七分滿為宜，謂曰：沖泡。

黑色奢華的轎車在茶館門口停下，走出一個中年男人。

西裝革履，抹得發亮的發絲一縷縷向后梳著。

他推門進去，風鈴懶洋洋地晃了幾下，沒發出任何聲音。

“老板娘，這爿店要轉讓？”男子徑直走到柜臺前，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是的。”女子微微點了點頭，“請進里屋談。”

房間三面是大大的架子，擺滿了裝茶葉的盒子。茶的清香一絲絲蔓延著，混在一起卻絲毫不雜亂，叫人聞了通體舒暢。

唯一空著的墻上整齊地掛著四幅水墨畫，恰是梅、蘭、竹、菊四君子。

女子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古樸的木盒，盒子右下角刻著——白茶。

她目光專注，眼中漾著溫柔的光。

“你倒挺講究。”

“個人愛好罷了。”

“我可以看看這個茶葉嗎？”

“請隨意。”女子伸出手，做了“請”的手勢。

男子揭開茶壺的蓋，用手隨意扇去升騰而起的霧氣。壺中，茶葉尚在起起落落，帶著清透的液體微微泛起波瀾。

“這茶的顏色不夠綠啊……”

“是白茶。”女子淡淡地回答。

倒茶

水流在空中留下優美的弧線，淡淡的煙氣隨著散出來，勾勒出裊裊佳人的模樣，消釋在空氣中。

將茶水倒入茶海，再由茶海將茶水倒入品茗杯中，此曰：倒茶。

“是這樣的，我們經理看中了這家店。你這里位置還是不錯的，我們一定會給你開出一個滿意的價錢。我這里有一份初步擬定的計劃，你看一看。”

男子拿出一份文件，薄薄的幾張紙。白紙黑字，粗略地列出了一些項目。

女子接過文件，目光所觸及的數字令她心頭一驚，一時不能言語。

“怎么？價格不夠？”男子急切地問道。

“不，足夠了。”女子搖了搖頭，難以平靜心中的訝異，甚至可以說是震驚。

“你喜歡喝茶嗎？”女子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到了男子身上。

“茶？”男子一愣，“還好，沒什么感覺。”

女子微微蹙起了眉。

沉吟許久，她方道： “我會考慮。考慮好了會聯系你的。”

“好的。”男子拿起自己的黑色公文包，起身告辭，“打擾了。”

奉茶

幾只瑩白玉潤的茶盞端正地擺放在托盤上。走動帶來的顛簸令盞中的茶水泛起層層漣漪。清澈明凈的茶水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茶香，帶著安詳的易碎的美好。

用茶盤托著茶盞送給客人，放置在客人右手前方，同時用空余的手做出請茶的姿勢。此時客人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彎曲，輕輕敲打桌面，以表謝意。此為，奉茶。

浮云幾度飄過視線，輕輕飄散。

茶館……這是陪伴了她二十年的茶館……

它曾經的沉靜尚在她的記憶里鮮活。

如今卻……

女子抱膝，窩在藤椅上。長發輕輕垂在肩上，零落在耳邊。

面前是那人的名片，姓名、號碼歷歷在目。

嘈雜、喧鬧、肆無忌憚的大笑響在耳旁，分明空曠的大廳顯得擁擠不堪，來客的一字一句占據了所有角落。

窗外鳴笛聲、叫喊聲、哭鬧聲、爭吵聲一絲一縷地透過縫隙鉆進來，和廳堂中的喧囂擠在一塊。

女子拿起名片，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撥出了號碼。

“喂？你好……”

“你有空的話，這兩天過來一下吧……”

品茶

略帶苦澀的清香從舌尖淌過，留下無可言說的甘美，淺淺的，消逝在心底。

茶泡好之后先觀色察形，接著端杯聞香，再啜湯賞味。賞味時，應讓茶湯從舌尖沿舌兩側流到舌根，再回到舌頭，如此反復二三次，以留下茶湯清香甘甜的回味。此曰：品茶。

“小姐，這是我們擬定的合同，請過目。”

幾張紙，纖弱得似乎承載不了任何重量。

女子小心翼翼地接過合同，逐字逐句地看著上面的條目。

“我簽了之后，你們打算做什么？”女子問道。

“開發。像第三街道一樣，劃到新的商業區里去。”

第三街道，便是潑墨街。

男子看她陷入沉思，不禁開口催促：“這個價格絕對合理，你放心吧！這么高的價格別家還真不敢出，弄不好要賠錢進去。”

女子抿了抿唇，將合同推了回去。

“抱歉，我不想轉讓了。”

“這……”男子有些著急，“我們上次不是說好了嗎？怎么就不轉讓了？你再好好看看合同，這絕對是優待啊！”

“抱歉。”女子帶著歉意的微笑，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茶館在我手里二十年了，我覺得這個城市需要這個地方。”

“這……你要多少錢才肯轉讓？”男子不死心地問道。

“你的價格已經超出了我的預計，這和錢沒有關系。”

“這真是……唉！”男子搖著頭，嘆著氣走了出去。

女子瞇著雙眸望著窗外灰得有些發白的天空，出去把墻上的告示揭了下來，仔細折疊好扔進垃圾桶里。

茶香透過屋宇，在天地中染出一片淺淺的綠色。

（指導教師：顧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