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泠

高小胖踩著晨光走進來時,一手拎著一個正滴水的塑料袋,袋里分別兜著魚和豆腐。他笑瞇瞇地說了句“我給你做豆腐魚”,就進了廚房。
剖魚、切菜、洗鍋,高小胖每個動作都很輕緩,似乎怕打擾我。可沒過一會兒,他便一個接一個打電話,低聲討教著如何去鱗、切段、放作料。我在書房里邊寫教案邊偷聽,這家伙原來不會做呀!
我到底沒忍住,悄悄走到廚房。盯著他寬厚的背影,我眼眶有些發熱,過了好久才說:“我比你大,還帶著個孩子。以前你家里就不愿意,現在更不會了。不要耽擱了你,我們還是算了吧。”高小胖回頭看我一眼,又繼續盯著鍋。半晌,他才甕聲甕氣地說:“試一下吧,我覺得咱倆這次能行。”
為什么?我很想問出口,當年我大學剛畢業,相貌清秀,他家嫌貧愛富不愿意,如今我成了離婚女人,還帶著個“拖油瓶”,他家怎么可能同意?可是,張了幾次口,我到底也沒說出來。
高小胖和我做了半年多同事,彼此有好感。他常騎自行車載我上下班,送我回出租屋。后來,他說要帶我去見他父母,我滿心歡喜地期盼著。誰知沒多久,他身邊卻有了另外一個女孩。那女孩花枝招展地出現在我面前,自稱是高小胖的女友,警告我離她男朋友遠點。眾目睽睽之下,我簡直無地自容。高小胖卻低著頭,始終未吭一聲。
第二天,我就交了辭職信。高小胖托人說他父母嫌我大他兩歲不同意,其實,我知道是他父母覺得那女孩家世好,有房有車,還能給高小胖安排工作,才逼他跟我分手的。據說,高小胖還因此跟父母大吵一架,但沒能改變什么。從那之后,我們再不曾相見。我去讀了研,然后回來上班,結婚生子又離婚。
上個月,我到銀行取錢,排隊的時候遇到了高小胖。彼此互相看了兩眼后,他低問:“是……是泠兒?”我微笑著點頭:“難得你還能認出來,還記得我。”他客套著:“從來沒有忘過。你還是這么漂亮。”聽到他的恭維,我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沒答話。
“十年了,十年來我們竟然沒見過。”高小胖顯得很興奮,邀請我吃飯,接下來便有了那次重逢之后的積極互動。得知他至今未婚,我很驚訝。他倒看得很開,說是“緣分未到”吧。
高小胖第一次見我兒子陽陽,大嘴咧得像蛤蟆,沒心沒肺地開心著:“好帥呀!叔叔給你當干爹怎么樣?”陽陽歪頭看著他。我故意沖他莞爾一笑:“行啊,當親爹也行。”
“真的,還有這么便宜的事兒?”他笑著去拉陽陽。陽陽好像不喜歡他,不讓他拉。他顯然不知如何和孩子相處,訕訕笑著。
回去的路上,高小胖小心翼翼地問給陽陽當“爹”這件事,我說得問陽陽。他低頭問陽陽,又伸手硬抱起他。
陽陽不愿意,兩只小腳懸在空中,各種撲騰,一腳接一腳跺在他的身上。我趕緊哄著抱過來陽陽,不好意思地解釋:“孩子怕生。”高小胖伸手扒拉著陽陽的腦袋,樂呵呵地說:“這孩子有股子勁道,我看好他。”
第二天早上,高小胖就開車過來,把陽陽送去幼兒園,又把我送去單位。接連幾天,都是如此。
看這架勢,真的是在“追求”我娘倆了。可這怎么可能,如今的高小胖不僅未婚,還事業有成,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胖乎乎而靦腆的大男孩了。想起先前的調侃,不過是玩笑,我問他:“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那當然。”他抬頭看我一眼,開車轉彎過十字路口。“不帶這么逗人的。”我趕緊喊他停車,準備下車走回去,叫他以后不要再來接送我們。
高小胖卻不讓我下車,說他是認真的,讓我倆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當初他父母不同意現在就同意了嗎?中間隔了這么多年,還會有新的開始嗎?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悶悶地說:“我很后悔當初沒有拼命堅持。不過,現在也挺好,至少我爸媽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干涉我的選擇了。”
我盯著他問:“那這一次,你覺得能行?”他回答:“預感吧,誰還沒有個預感呢。”
有個周末,我要去外校講課,高小胖自告奮勇來家里陪陽陽。雖然如此,我還是萬分擔憂。下了課,我一走出教室,就給他打電話,電話中卻破天荒地傳出兩人的嬉笑聲。
我回家后,發現高小胖和陽陽已經親熱地打鬧在一起,旁邊是他剛從玩具店里買來的變形金剛及拼好的城市警察和騎士城堡的積木。才半天時間,陽陽就被高小胖給“拿”下了。
出去買菜時,陽陽一手扯著高小胖,一手牽著我,蹦蹦跳跳開心極了。沒承想,我們三個走過零零散散的小菜攤時,卻撞上了高小胖的爸媽。他們轉身看到我們仨,驚得忘記了手里的菜。高小胖卻似乎早有準備,從容地讓陽陽叫“爺爺奶奶”。陽陽清脆的童音似乎勾住了兩個老人的魂,他們摸著陽陽的腦袋喃喃道:“胖啊,這孩子長得和你小時候真像,挺討人親。”
雖然事后我們解釋了誤會,告訴老人陽陽并非高小胖的兒子,老人卻并沒表現出半分冷淡,還總打電話讓高小胖把我們帶回去吃飯。我偷偷問高小胖,老人怎么變了。高小胖倒不拐彎:“大概是怕再阻止我,我就要打光棍吧!”
高小胖每天接送陽陽,陽陽漸漸很依賴他,出來幼兒園就會找他。陽光下,高小胖把陽陽提溜起來轉一圈,腳懸空的陽陽發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望著他們倆在廣場的草坪上嬉鬧的身影,我的淚水不爭氣地涌出眼眶。
很快,我和高小胖就定了婚期,可這一次不看好我們的卻是我閨蜜。領證前一天,她盯著我問:“你可想好了,男人臨陣脫逃一次,還可能有第二次。”我斬釘截鐵地說:“我一直在給他逃的機會,可他沒逃。他不逃,我是不是得一起上呢?”閨蜜沒再說什么。
那天早上去領結婚證時,我站在民政局的門口,望著高小胖深邃的目光,問他這是真的嗎。“那當然。”說著,他輕輕地捏了捏我的胳膊。
結婚那天,當高小胖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手捧鮮花迎娶我時,我拉著陽陽,一起嫁給了他。高小胖把我們倆一起抱在懷里,大家歡笑著鬧騰,要我們說兩句話。高小胖憋紅了臉,半天才說出來:“跟我走吧,我會照顧好你們母子。”我深情地望著他,笑著說:“我可是帶貨上門,以后要辛苦你啦。”看大家還在起哄,高小胖把陽陽抱在懷里,篤定地說:“放心吧,永遠不會退貨!”
話一落,人群中突然有個人撲過來,定睛望著我,疑惑地問高小胖:“這……是不是公司里以前那個做財務的泠兒?”高小胖點頭,他大聲“咳”了一聲。旁邊便有好奇者詢問,不一會兒,大家便得知了我們倆之間的情感曲折,紛紛嘆息:“你們這兜兜轉轉的,何苦呢,要是當初結婚了多好?”
“是啊。”婆婆更是后悔,“要是當年不分開,早點結婚,陽陽就是我的親孫子了。”閨蜜卻在旁邊替我們解圍:“人家當年叫‘緣分未到,這不,緣分來了!”
在一片“嘖嘖”聲中,我和高小胖相視一笑,內心平靜而坦然。我們深深地知道,當年沒在一起也許是對的,彼此間缺乏歲月的磨礪和人生的體驗,就算在一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懂得珍惜彼此。對我們來說,現在不遲不早,剛剛好。
(編輯/祝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