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平
不久前,我來到琉璃之鄉博山,參觀了非遺項目中具有代表性的琉璃生產企業——西冶工坊。
走進車間,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工人們在紅彤彤的琉璃料爐前,用金屬吹管伸進爐里粘取琉璃料。據工人師傅介紹,通常制作琉璃料時的溫度都在1400度左右。經過粘料后,工人們將還處于高溫軟質的材料再回到工作位上或吹或拉或剪或絞成各種形態。再將它放入爐,反反復復做成了一個半成品。最后放入退溫爐中進行自然冷卻處理,這個過程要4天左右。在以上的冷熱過程中,琉璃的形狀在不斷變化,顏色也變得豐富多彩。有的制品還要進入雕刻車間二次加工。在工人師傅的辛勤勞動下,各種形態、各種顏色,大大小小的工藝品誕生了。陪同的小劉姑娘介紹,他們現在能生產的琉璃花色品種近千種。有代表性作品,如青花系列的藝術品、攪料鼻煙壺《江山》系列等。其中“琉璃藝術天鵝、駱駝”等系列擺在了2015紀念反法西斯抗戰勝利70周年和2017一帶一路高峰論壇的習總書記主宴席桌上,作為飾品展示,確實讓西冶工坊為博山添了彩,為國家爭了光。
說起琉璃,這要追溯到數千年前的西周,我們常說“陶琉難分家”,陶器其實遠在“龍山”“汶山”時期已有出現,銅器也已在3000多年前就有冶煉。據專家們分析,琉璃應該產生在銅器鑄造時。古人在冶煉青銅過程中,由于各種礦物質融化,其中玻璃物質在排出銅礦渣中,出現了硅化物和物拉成絲或結成塊狀物,由于一部分銅侵入到玻璃質中,因此便呈現出淺藍或綠色,這些半透明鮮艷的物質引起了工匠們的注意,稍作加工便有了精美的琉璃裝飾品。后來經過不斷的實踐和摸索,先人們掌握了琉璃的生產技術和規律。曾經也有人認為,中國的琉璃制品來自于西方。后來經過中外專家共同研究,并運用現代光譜技術,對從河南、湖南、廣西、陜西、廣東、山東等地所出土的文物中的圓珠、骨珠、琉璃璧、琉璃劍飾進行實驗分析鑒定,知道了我國的琉璃屬“鉛鋇玻璃”,與西方的“鈉鈣玻璃”屬兩個不同的玻璃系統,從而證明了我國的琉璃是先人獨立制造出來的。
那么,為什么我國的琉璃主要產地在博山呢?這要從琉璃的構成來說。據當地的地方志《顏山雜記》介紹:“琉璃者,石以為質,硝以和之,焦以鍛制,銅鐵丹鉛以變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銅鐵丹鉛則不精。三合然后生。”這里的“石”指“馬牙石、紫石、馬石”,是石琉璃生產原料中的重要成分。而博山因群山廣博而得名,山里的礦物質非常豐富,因而為琉璃生產提供了有利條件。
博山從唐代便開始有了琉璃生產,到了明代初具規模。明萬歷年間,在博山還建起了“爐神廟”,表示對琉璃藝術的崇尚。1617年,當地的一位生產者還發動組織了第一個博山琉璃組織“爐行會”。這時的博山琉璃業已經興旺起來,產品遠銷北京和江南、西南地區。到了清初,博山琉璃產品已發展到數十種,而且皇家直接參與了這些工藝品生產。清乾隆年間,產品種類大增,除了生產貢品,如鼻煙壺、煙袋嘴等大宗產品也不斷出現。產品銷售面更廣,南到兩廣,東到朝鮮,西至河套地區,博山琉璃進入了興盛期。清同治年間,博山西冶街及迤西一帶,幾乎家家戶戶都以琉璃生產為業,西冶街頭店鋪林立,商賈云集,據說當時從事這一行業有上萬人,博山成了名副其實的“琉璃之鄉”。


但是,琉璃生產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到了日本入侵中國后,琉璃生產遭到了一次沉重打擊,日本人瘋狂掠奪博山資源,并成立了煤炭經營所,控制煤炭銷售,控制鐵路運輸,致使窯、爐難以生火,從而使琉璃業一蹶不振,到1948年,博山僅剩四戶人家計90多人勉強在生產。
建國后,琉璃生產得到了保護,成立合作社,走上了集體化道路,鼎盛時有生產企業30多家,從業人員3萬人。改革開放后,博山琉璃制品進入了新的發展期,不同產品相繼產生,并遠銷世界40多個國家及地區,當時最大的博美藝術琉璃廠,年產值達1363萬元,這在80年代是相當可觀的。隨著改革開放,企業的改制,生產步伐加大,市場不斷拓展,產品的種類日益豐富,到了21世紀,博山從業人員早已超過歷史最好時期,達到6萬人。但花無百日好,由于前些年出現的出口環境惡化,過分依賴出口的銷售方式受到嚴重制約,加之創新力未跟上,用工成本提高很快,招工困難等,琉璃產業遇到與其他一些依靠出口的手工工藝一樣的瓶頸,日漸衰微。不久,當年車水馬龍的西冶街改為商業街,當年全國琉璃產品集散地也門口羅雀,批發市場賣者比買者多,當年摩肩接踵的琉璃博物館也已經空關,琉璃產業與欣欣向榮的國內形勢漸行漸遠。在這種背景下當地最大的琉璃生產企業也告破產,技術人員外流,改行,出走。1982年博山大街發現的元代琉璃爐作坊遺址、爐神廟,以及傳說中的顏文姜和孝婦河畔也都披上“愁裝”,而曾經值得博山人驕傲的傳統產業,似乎要慢慢淡出人們的記憶。
琉璃或事發于偶然,卻凝聚了先人的智慧和勤勞。變幻莫測的色彩,出神入化的形態,鬼斧神工的技能,早已成了中華文化中的奇葩。近代在工藝上又有了進步,套色、雕刻、溫度的控制、熱處理形成、冷處理添彩,新工藝不斷產生。另外,色料生產也大大提高,這些傳統的東西,已經為我們打下了很好的傳承基礎,我們怎么能眼看著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消失了?
2012年,淄博仁濟堂醫藥連鎖的董事長李志剛看不下去了,他說:“我們是博山的兒女,傳承是我們的責任,否則我們對不起先人的創造。”于是他掏出自己開藥店賺的錢,開始籌建新的琉璃工坊——西冶工坊。選地址,建工房,請師傅,招工人,硬是把一個完整的琉璃工坊籌建起來。以師帶徒,以作坊形式生產,這是博山琉璃業代代傳承的基本形式,西冶工坊自然也不例外。用李總的話說,傳承是我們的責任,創新才是要務,兩者結合才是我們的宗旨。然而,必須面對很多實際問題,如成本控制,過去都是用煤炭,現在為了防止環境污染,政府要求減少二氧化碳等污染物排放,提倡多用電爐,這樣一來成本又上去了。更重要的市場問題,琉璃的主要市場在大城市,但大城市遠離生產地,運輸、場地租賃、請用當地銷售人員,這些都加大了開支,從而遲滯了市場開拓。產品沒創新,市場開發不了,即使有再大的雄心壯志,也無法把這個工藝傳承下去,李總連續兩年在虧損中掙扎。
2014年,博山政府制定了《關于加強陶琉文化產業發展的若干政策規定》,從宣傳、政策等方面給了西冶工坊很大的支持。政府為振興傳統琉璃藝術使勁,企業自然應該迎頭跟上,李志剛也很快借這個東風動作起來。從工藝色料上下功夫,從精品研制上著手。高薪聘請工藝大師,走訪老工藝師,翻閱研究古今琉璃生產工藝資料。2015年專門成立了以提高琉璃制作工藝的強化成型技術訓練班,并積極與中央美術學院、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景德鎮陶瓷大學、山東工藝美術學院等開展合作,不斷提升美術、色彩、結構、設計等層次,開拓設計思路。他們還先后派出三批10人次參加文化部和教育部聯合舉辦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琉璃燒造培訓學習。同時吸取臺灣同行的經驗,并支持有關大學在西冶工坊房設立實習基地,從而使西工坊的產、學、研融合發展,為西冶工坊產品形成自己的風格創造了很好的內外條件。很快,西冶工坊成為全國同行的翹楚,其產品多次獲得各種比賽金銀獎,直至被國家選定為國宴用品。如今西冶工坊也成了博山琉璃業的名片,其在傳承創新中發展的經驗也成了同行的楷模,去年7月代表中國地理標志“博山琉璃”出席了世界地理標志大會,并向國務院領導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各國來賓作了琉璃藝術的展示。
博山琉璃在傳承創新中再度煥發光彩,西冶工坊為非遺傳承又作貢獻,難怪現在流傳“世界琉璃看中國,中國琉璃看博山”之說。當我準備離開西冶工坊,回眸“西冶”這個“冶”字時,心中不禁感慨起來。“冶”字3600年前就出現在甲骨文中,字形為冶煉的模具,毫無疑問,先人把這個琉璃陶瓷的重地取之為“冶”,猶如他們建造的“爐神廟”一樣,都是對先人創造工藝的致敬。我希望博山有更多的李志剛們,把這塊“名牌”扛起來,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