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浩然 蘭州大學 甘肅蘭州 730000
【關鍵字】:家庭養老 少數民族 代際支持 交換思維
當前,家庭養老依然是中國最主要和最普遍的養老方式。所謂家庭養老,就是由子女及其配偶為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提供經濟供養、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家庭養老實質上是我國獨特的代際關系的外在表現,費孝通先生將其概況為“反饋模式”,以區別于西方社會的“接力模式”。他指出,這種模式是以“養兒防老”的觀念為基礎的,并體現了兩代人之間的“均衡互惠”的原則。
不過,隨著時代和社會的變遷,學者們發現,這種傳統代際均衡關系被打破,由此引發了嚴重的養老問題,尤其在農村,這一問題更為突出。原本作為子女義務的贍養老人的無條件性行為,變成了以老人對子女“能給多少”為交換條件的行為,如果老人不幫助,就不贍養老人。這種行為直接挑戰了中國人以“孝道”為核心原則的傳統代際關系。農村調查發現,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農村代際關系失衡,子女不孝普遍且嚴重發生,子代不再看重哺育與反哺的傳統,這種現象導致了家庭內部的信任預期,加劇了代際不信任。
值得注意的是,“將子女養到18歲就不管了”曾經被認為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家庭代際關系景象,如果30年的改革開放也將傳統的農村社會推向了這樣的景象,那么這個變化及其影響無疑是深遠的。中國大陸分布著眾多的民族,各民族有著各自不同的文化風俗和傳統,大陸西部更是多民族聚居區。家庭養老的代際支持模式轉變及其結論僅僅是針對漢族地區,目前我們并沒有見到相關研究反映這種變化在少數民族地區否存在,這是使得對西部少數民族家庭養老的代際支持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導致家庭養老代際支持不足的原因有很多,原因發生的機制也各持己見。可以將其歸納為國家政治力量干預和市場經濟沖擊兩個流派。一些學者研究認為國家政治力量主導的一系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政策制度引起家庭內財產權利的轉移。在經過一系列政府主導和社區內部策應的經濟、政治、文化、行政和家庭變革,尤其是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和生產責任制之后,農村養老支柱已瓦解。原有的倫理基礎與契約基礎逐漸消失,家族主義衰落,使得農村養老運行機制得不到沿襲數年的宗法制度的約束和宗族輿論的監督。市場經濟沖擊流派認為市場經濟迅速發展,自由主義思想興盛,使個體的自主性和獨立性都獲得解放并得到極大發展。市場經濟鼓勵了個人自主發展的權利意識和個人財產觀念,改變了傳統的農業家庭經濟形式。子代和親代的生活習慣和價值方式差異,形成了分而不離的養老居住方式。人們逐漸失去了本體性價值的歷史感,失去了家庭養老生活的責任感。
關于家庭養老代際支持的內容主要包括三部分。一是經濟支持。由于外出子女的經濟供養水平普遍非常低,留守老人的生活條件并沒有得到顯著改善,甚至經濟負擔進一步加重。一般來說,相比留在本地的子女,外出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較多,經濟狀況越好的外出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越多。二是生活照料。低齡老人的身體狀況基本較好,農村老年照料方式從傳統的“家庭照料”為主轉變為老年人的“生活自理”為主。三是精神慰藉。在城市化進程中農村勞動力的外遷,進一步降低了子女對于農村老年人的情感支持力度,對農村老年人精神生活產生負面影響。
描述和解釋代際關系的研究框架和理論中比較有影響力的主要有交換理論和功能理論。按照交換理論的解釋框架,家庭內部的父母與子女之間存在一種付出與回報的交換關系,而子代贍養行為可以視為子女對父母早年養育之恩及之后廣泛支持幫助的一種報答和回饋,是一種基于互惠原則的資源交換行為。功能論是指代與代之間歷經撫養、贍養兩個階段,缺一不可,即一代人不可能脫離開另一代人而孤立的生存下去,一代人的生存制約著另一代人的生存。這種代際之間相互依存與制約的關系具體表現為“養生送死”。
上述研究都將中國作為一個同質性很高的整體來研究,缺乏對中國代際間支持不同內部群體間的差異進行研究。中國是多民族國家組成的文化國家,需要研究這種社會個體化在少數民族地區的代際間支持中是否存在。
代際支持,從支持的內容看,代際支持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即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及情感支持。當前的代際關系模式為子女對父母的贍養行為是有條件行為,受到父母代際支持向下轉移的程度的影響,且二者為正相關關系。
本研究主要探討雙向的代際交換,即有代際支持的向上轉移;也有代際支持的向下轉移。此外也將養老文化和觀念、個人特征作為影響因素。因此將解釋因子分為三類,一是家庭代際支持中的向下轉移,或稱為父母的交換性轉移,二是養老文化與觀念,三是個人經濟與人口特征。
本文的數據來自由西安交通大學邊燕杰主持的“中國西部社會大調查”2010年抽樣調查問卷的數據,總樣本 10,946份,覆蓋中國西部 12 個省份,其中少數民族問卷2998份。根據代際支持的內容劃分,將本研究模型中的因變量和自變量如下所示:

變量描述
分別從情感支持、生活支持、經濟支持三個維度對子女給予老人支持進行回歸分析,反映的是子女給予老人情感、生活、經濟支持的城鄉差異、代際支持等不同層面的差異。
1.情感支持維度
婚姻狀況差異對子女給予情感支持影響顯著,與未婚子女相比較,已婚子女給予父母情感支持的概率降低了17.3%;而子女情感支持的城鄉差異效果并不明顯。R2為0.011,表示模型1的解釋力為1.1%。
顯示父母是否幫助照看孩子、是否幫助做家務對子女給予情感支持具有顯著相關性,父母是否在經濟上幫助過子女與子女給予情感支持并沒有顯著相關性。增加了代際支持變量之后,婚姻狀況差異對于子女情感支持的影響依然顯著。
增加了贍養觀念層面的變量,但是該層面的變量對于子女給予情感支持并未產生顯著影響。而控制了該層面變量的條件下,城鄉、父母是否幫助照看孩子、父母是否幫助做家務等變量依然影響顯著。
增加了性別和經濟收入兩項人口和社會經濟變量,統計顯示,男性是女性群體給予父母情感支持的概率的2.046倍。此外,經濟收入的增加導致情感支持的概率的降低。在控制性別和收入之后,子女給予情感支持的城鄉差異依同樣顯著。
2.生活支持維度
回歸顯示婚姻狀況與城鄉差異對女子給予情感支持產生顯著影響。與未婚子女相比,已婚子女給予生活支持的概率降低了30.9%;農村子女是城市子女給予父母生活幫助概率的1.165倍。
代際支持與子女給予生活支持具有顯著相關性,父母幫助照看孩子、幫助做家務、在經濟上幫助過子女從而獲得子女生活支持的概率是不幫助照看孩子、不幫助做家務、沒有在經濟幫助子女的老人獲得子女生活支持概率的20.82倍、2.933倍、1.151倍。
父母贍養中的性別觀念、贍養責任觀念對子女生活支持產生了顯著作用,贊同“已婚兒子比已婚女兒在照顧父母方面的責任更大”觀念的子女給予父母生活支持的概率更大。而控制父母贍養觀念之后,城鄉與代際支持變量對于子女生活支持的影響依然存在。
男性群體給予父母生活支持的概率更高;而與子女給予的精神支持一樣,收入的增加并沒有增加子女給予生活支持的概率,反而是降低了給予生活支持的概率。
3.經濟支持維度
通過回歸可以看出,與情感支持和生活支持一樣,已婚子女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概率相較于未婚子女更低,其概率降低了14.7%;農村居民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概率更高,約為城市居民給予經濟支持概率的1.481倍。
代際支持對于子女給予經濟支持概率的顯著影響,其中父母幫助照看孩子、幫助做家務從而獲得子女給予經濟支持的概率更高。
贍養觀念對于子女給予經濟支持產生影響,與子女是否給予生活支持的統計結果類似,贊同“已婚兒子比已婚女兒在照顧父母方面的責任更大”觀念、反對“健康老人應該獨立生活,不應依靠子女”觀念、反對“應首先考慮撫養子女,其次再考慮贍養老人”觀念的子女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概率更大。
男性群體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概率是女性群體給予父母經濟支持概率的1.478倍;收入每增加一個單位,其給予父母經濟支持的概率增加21.5%。控制性別和經濟收入之后,婚姻狀況、城鄉、代際支持的影響力依然存在。
研究表明,當前中國西部少數民族家庭養老中代際支持存在著顯著的城鄉差異。居住在農村的少數民族子女對父母養老支持在情感、生活和經濟等方面都要明顯好于居住在城市的少數民族,主要影響因素是相較于城市地區而言,農村地區市場化程度較低,具功利性的交換養老思維尚未盛行或蔓延,其次是家庭結構上的不同。能否獲得子女給予的情感支持、經濟支持、生活支持是與父母是否對子女進行代際支持正相關的。在性別上差異同樣明顯,男性群體在各方面給予養老支持的概率都要高于女性群體。而收入的增加除了同樣增加經濟支持的概率外,與情感支持、生活支持呈現負相關。
中國大陸作為一個整體,在改革開放30年間深受市場經濟的影響,家庭代際關系不論是在經濟支持還是情感支持方面都發生了一定的轉型和變化。舊的代際關系被打破,年輕一代在養老行動上越來越理性化,新型的代際關系平衡以類似經濟性行為的交換理論為基礎,以“互惠”為原則,在相對理性基礎上逐漸形成。但是在不同民族之間以及城鄉之間,仍舊存在著顯著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