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蓬
諸葛亮從公元228年到234年, 一生最后的八年在漢中度過, 六伐曹魏, 實際為五次進攻,一次防御。末了病逝五丈原,歸葬定軍山。漢中留下全國最早的紀念諸葛亮的祠廟,也留下許多真切感人的故事。
一座孤零零的土臺,寂寞地聳立于荒野。四周沒有人家,沒有村落,惟有川陜公路從坡塬下經過,再穿進流出漢水的山谷。據說,這高高的土臺便是當年諸葛亮駐節漢中時的讀書臺。
高臺附近有大片凹陷的土地,上年歲的老人說那曾是片池塘,荷花特別鮮大,附近村落至今仍叫“蓮花村”。還有合抱的古柳、再是池塘邊叢叢翠竹、再是坡嶺間妖妖的野花。一面是漢水積淀的原野,一面是進入四川的要道,再有一座漢式亭閣建于高臺,不僅景致優雅,視野也極開闊。

今日若遠眺土臺,說那就是諸葛亮讀書去處,會覺得附會。但若登臺,細觀那格局、氣勢,就覺得可能性極大了。高臺下一里之遙,便是近年多次維修的武侯祠。這是蜀漢政權在諸葛亮去世29年之后,后主劉禪下昭為他修建的公祭之祠,早于成都武候祠。先建在漢水之南,與其墓地同在—地,享殿亭院,頗具規模,千載風雨,雖有損毀,歷代均有修葺。至明代遷建至漢水之北,陳倉谷口,也即諸葛亮駐節漢中的大本營。他在此教兵演武,長達八年,六伐曹魏,匡復漢室,該有多少軍務政事勞體煩心?公務之余,攜帶隨從一二,輕搖羽扇,悠悠散心,獨步高臺,松弛一下,喝片刻茶水,再靜靜讀書,想是極可能的事情。
游覽或陪人游覽,武侯墓、祠不知來過多少回,但夜宿其內卻是首次。尤其得知這祠廟便是當年諸葛亮駐節漢中的大本營時,更勾起一縷思古幽情。
想想,諸葛亮每日軍務政事纏身,該在這兒度過多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夜晚。朔氣金柝,寒光鐵衣,不定探馬忽至,軍情驟變,又需連夜運籌,不定也是這般星稀月朗啊。
索性獨步戶外,繞祠而行,春夜寧靜,四下悄無聲息,抬頭星光可辨,有晚風從古金牛道口吹來,滿含草木野花氣息。暗思:諸葛亮是從古至今婦孺皆知的偉大人物,墓、祠不在別處,偏在這片土地,委實是件幸事。
其實,這都為一千七百年前,三國鼎立的情勢所確定,漢中作為蜀漢門戶前沿陣地,且又四塞險要,物產豐殷,經營好這塊戰略要地,退可保四川西南,進可攻關隴中原。所以諸葛亮一生的最后八年便在這兒度過,教兵演武于定軍山下,休士勸農于漢水之濱,造木牛流馬于黃沙古鎮,夜讀兵書于兵營高臺……
三國時期,無論所占國土、擁有人口、財富,還是謀臣良將,綜合國力相較,蜀漢最弱。尤其先主劉備不聽諸葛相勸,—意孤行,討伐東吳,卻為陸遜所敗,火燒連營,損兵折將,削弱蜀漢實力。隨著關、張、趙、馬、黃—批老將先后離世。蜀漢后期,諸葛亮幾乎集軍民要務乃至—國安危于—身。偏他又極端謹慎,事必親躬。長期操勞使得身心疲備,食欲不振。連對手司馬懿都看出來:“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其實,諸葛亮又何嘗不清楚三國情勢,蜀漢偏居西南勢單力薄,所賴以生存者秦巴拱衛。倘若強敵來攻,—旦突破劍門關,無險可居,可就被動了。事實是鄧艾日后繞過劍門,偷渡陰平,蜀漢傾刻滅亡。所以仗不能在家門口打。諸葛亮兵出祁山,六伐曹魏,明知不可為而為,何嘗不是以攻為守,變被動為主動。
在漢中盆地西部邊緣一帶,諸葛亮留下多處遺跡。最后一次北伐失利病逝軍中,他也遺命安葬于此。古人注重風水地脈,諸葛亮久經沙場,對地理尤為通曉。但凡去過武侯墓的人,看那格局就深信,諸葛亮就應該葬在這兒。
我甚至相信,這塊墓地也不定是諸葛亮生前就看好的呢:滔滔漢水屏障于前,巍巍定軍護衛于后,取其高山流水也;陵地更是山環水抱,崗巒起伏,古木森森,云繞煙橫,以利福蔭后人;墓冢卻又簡易,按諸葛亮的遺囑:“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則又完全體現諸葛亮一生謹慎與節儉。
諸葛亮去世后,蜀漢各地均要求建廟奉祀,朝廷以有礙禮儀制止,但群眾“巷祭”不絕,西南少數民族則廣泛“野祭”。直到諸葛亮去世二十九年,也即蜀漢滅亡的前一年,朝廷才下詔在定軍山墓地附近建祠,這也是全國最早建修的武侯祠廟。唐時廢毀重建,之后歷代都曾維修,至明時遷建至今址,也即諸葛亮駐軍大本營。祠廟背倚漢水,面對秦嶺,坐南朝北,取念念不忘北伐之意。新祠由于地當古道要沖,數百年來,但凡過此,文官下轎,武將下馬,必祭奠游覽,亦留下不少碑刻詩文,留人足步,啟人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