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潔林
這對其他相關學者和學術界來說并非壞事,人們仍然有機會構建更好的經濟增長理論,并由此再度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201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獎者之一是保羅·羅默教授。他的獲獎工作是把科技創新作為解釋長期經濟增長的內生因素。
具體來說,羅默教授從1986年開始構建了一個“內生經濟增長模型”,該模型的一個基本假設是“科技增長率與人口(或參與科技創新的人口)增長率成正比”、及“科技創新量與人口成正比”;羅默進一步假設,經濟增長與科技創新和人口之乘積成正比,于是,經濟增長與人口的平方成正比。
通俗地說,這個模型的中心思想就是“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越多、主意就越多,于是經濟就發展了”。
諾貝爾獎給人巨大的榮譽,但并不能保證獲獎者是正確的,特別是經濟學獎。
羅默“內生增長模型”的一個關鍵優點是可以定性地解釋工業革命以來世界人口、人均收入和科技成就同步快速增長的現象,于是得到了學界的熱烈響應,大量驗證工作紛紛發表,有肯定的、也有否定的,還有很多人提出了對該模型的修正。Google搜索顯示,截至2018年10月9日,羅默教授于1986年發表的“內生經濟增長模型”的第一篇論文,引文數高達25468篇。
雖然學界挺熱鬧,但羅默教授的模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如果用科學思維來考慮一個理論的價值,一看其解釋歷史的能力,二看其預測未來的能力。當然,到目前為止,任何經濟學理論對未來的預測能力都很有限,如果能較好地解釋歷史就不錯了。
我和幾位同事在2014年和2015年也加入了求解人類歷史經濟增長之謎的學術游戲。在2015年底,我們發表了一篇題目為“技術和人口如何互動?基于1萬年數據的實證研究”,試圖用數據實證羅默等教授的“內生經濟增長模型”的基本假設:科技與人口到底是什么關系。
有人也許很快就注意到“1萬年數據”非常驚人。的確,這是工作量巨大的工程。我們的研究需要兩組數據:1萬年人口數據和1萬年科技創新數據。
人口數據來自其他學者的工作,過去百來年,大量學者前赴后繼地研究人類過去百萬年的人口變化。由于各人用的方法不一樣,數字也不一樣。我們用的是Scott Manning(2008版)的世界人口數據庫,其中包括了12個不同的數據源,我們采用了這幾個數據源的平均人口數。
“人類重大科技創新數據庫”是我自己的團隊花了5年時間構建的,基于30余部科技編年史和參考書,及大量的一手資料。在我們的論文中,有關重大科技數據庫的構建方式和參考書都有詳細說明。
在完成了這些笨重的工作后,統計分析就基本上是通常手段了。我們論文的主要結論是:
1. 過去1萬年,重大科技創新與人口并不是簡單的正相關關系。事實上,我們發現歷史上兩者從正相關到負相關曾數次轉折。因此,羅默等模型中科技創新增長率與人口規模及人口增長率的成正比的假定是不準確的。
2. 近百年來的重大科技創新增長率與人口規模之間是負相關的。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一百年間受教育的人數比例和人們的教育程度都在不斷提升,參與科技創新的人也在迅速增長,可以說科技創新的增長率與參與科技創新的人口規模增長率之間的負相關性更為顯著。換句話說,“人海戰術”對推動重大科技創新成效不大。
3. 人們一直在爭論歷史是英雄創造的還是人民創造的,而我們的研究所揭示的時間順序顯示,重大科技創新超前人口增長,也超前經濟增長,如果把重大科技創新者看做“英雄”的話,這似乎為“英雄史觀”提供了一個注腳。
總之,我們的研究表明,羅默教授的理論在長歷史時期并不對。社會是一個復雜系統,基于對科技創新史的大量研究,我認為試圖用一個簡單的決定性方程來解釋長期經濟增長與科技、人口及其他很多變量之間的關系,可能是一條完全錯誤的道路。
因此,我不得不說,諾貝爾獎委員會把2018年的經濟學獎頒給了一個錯誤的理論。然而,這對其他相關學者和學術界來說并非壞事,人們仍然有機會構建更好的經濟增長理論,并由此再度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