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的痛

孔令建

整天窩在辦公室，就像腌入了甕里的酸菜，根根莖莖都晦黃得發爛。這時候，內心總想跳出原有的圈子，到外面透透氣。沉思片刻，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佛山第一峰——皂幕山。

選擇皂幕山是因為它高，海拔805米。這個高度相對于泱泱華夏的崇山峻嶺，當然是小巫見大巫，但對于平疇無阻的工業重鎮佛山，卻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高，是孤鸞，也是天眼，能窺探到燈火下看不見的云路；能披襟當風，豪氣捉月；能盈盈冉冉，貼煙霧而邀飛鴻……選擇皂幕山還因為它有6666級石梯。皂幕山既高且陡，沒石梯不好走，似我這等溫室里的蠅虻，無驥尾可附，安能扶搖直上？而今砌好了石梯，我就不用學李白嚎吼了：“噫吁，危呼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記得登皂幕山那天，暖風抱醉晨曦遠，殘月如鉤碧空高。我意興高昂，一口氣爬了3000級石梯，氣還未喘，心想皂幕山啊皂幕山，在我這雄赳赳的須眉面前，不過是小菜一碟。

可我高興得太早了，皂幕山可不是浪得虛名，它是愛擺迷魂陣的長袍道士。起初，它有意讓腳下的石梯平緩得跟小道似的，等你嘗到了一點攀登的甜頭，它就突然板起面孔，唦的一聲變陡，你想往上尋路，得把脖子往后仰到最大，用幾何計算角度，得有80度，而且越往山頂上爬，石梯就越跟天頂垂直，像凌空掉下來的一條繩子似的。這下可把我害慘了，汗透衣衫，氣喘如牛，渾身的氣力像被魔鬼掏空一樣。看看路邊豎起的招牌，才拿下5000級，還有1666級啊！對于體力透支的人來說，1666級就是1666個懸崖峭壁，1666個鬼門關。看看與我同時登山的驢友，他們正歪斜在石級邊的樹干上，大口喘氣。但是，古語有云：“有心人， 天不負， 三千越甲可吞吳。”要想拿下佛山第一峰，盡數天下美景，你不拿出點拗球筋的毅力和勇氣，只能是雞坐月子——淡事一樁。

幾經煎熬，把我腳丫上的筋骨，折騰得像用石頭敲砸一般疼痛，可我最終還是征服了余下的1666級石梯，登上了皂幕山最高峰。結果，心曠神怡的無限風光，一任我飽餐飫看。

那一刻我思接千載，聯想人生。記得北方有一種草，叫還魂草，長在銳如尖刀的石頭縫里，從來就缺少水分的滋養，更無泥土的膏香，幾十年只能痛苦地蜷縮著，忍受著絕境的包襲，風雪的摧洗。但它一直不肯對死亡就范，緊緊咬著巖石不放，直到有人把它摘下放入有水的泥土，它幾近干枯的生命才蔚然蘢沛，觸到了春天的陽光，夏夜的星辰。曾國藩曾有詩曰：“舊雨三年化精碧，孤燈五夜眼常青。”由這詩，我想到了曾國藩歷經的苦痛、矢雨、積毀、藏淚。正是秉持著刀鋸鼎鑊過的行身，他才由一介“資質駑鈍”之人，涅槃成一代皇天重臣，揭開了舊雨化碧、雉卵變蛟龍的人生奇觀。

在人生旅途上，你要想邁上理想的峰巔，盡享成功的喜悅，豐收的瓊林宴，那就必須像登皂幕山一樣，經受汗透衣衫、氣喘如牛、渾身氣力被掏空，甚至抽筋剝骨的疼痛。不經磨難九敲十打、風霜煎熬淬煉，就想登高騁目，坐享落霞孤鶩、秋水長天，那豈不是白日夢？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