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宇
多少年來,我固執地書寫著故鄉的一切。仿佛曾經熟悉而漠視的村莊,在異鄉的精神孤獨中,有了血肉、有了靈魂,有了對抗內心荒蕪的強大力量。我以這樣的方式抵達故鄉,故鄉也以這樣的方式根植于心。
久而久之,這就成了生命中的一種習慣。
將時間的指針撥回到八年前,身處千里之外蘭州的我,面對故鄉,久久不敢落筆,深怕粗糙的詞語會冒犯了神圣的故鄉。直到我意識到粗糙也是故鄉的特質之一,才終于打破心里的壁壘,嘗試著以文字的名義勾勒故鄉的模樣。我肆意揮灑著內心的那點鄉愁,村莊的人事物皆在雪白的稿紙上被賦予新的使命。我在遙遠的異鄉夜里,完成著對故鄉的重構。這多么像一場虛幻的精神之旅,卻又真實地存在于歲月的長河之中,虛虛實實之間,如陳年老酒的故鄉變得越來越香醇,越來越濃烈。
如果說最初的故鄉書寫更多是對少年村莊的不舍,那么后來的故鄉表達則帶著對時代背景下村莊的命運思考。當故鄉被不斷賦予更多基于現實的象征意義,我深刻地意識到,曾經熟悉的村莊,本身就具備宏大而深刻的人生況味和時代命運。面對故鄉這座巨大寶藏,我必須以書寫的方式去挖掘,將故鄉細微的人事物與宏大的村莊聯系起來,共同置于時代大背景下進行命運的反思與探索。這不僅是還原故鄉的一種方式,也是自我緩解精神疼痛的重要渠道,更是對村莊前途命運的深切關注。這在《雞事》和《林下聚會》兩文中都有所體現。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面對故鄉時不斷膨脹的野心——讓躍然紙上的我的故鄉,成為更多異鄉漂泊者的精神原鄉。
近些年,包括父輩及我們這一代在內的村里人,都不得不背井離鄉,企盼通過抓住異鄉城市的種種機遇,來完成對故鄉命運的改寫。一面是離開故鄉,一面是精神還鄉,父輩們身上呈現出來的悖論,如今又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交織成巨大的人生漩渦。或許,這正是我們誰都無法逃離的宿命。故鄉太小,已小得不能在肥沃的土地上,僅靠辛苦的汗水收獲理想的人生;而故鄉又不小,仍然像沙漠里的生命之水,成為身在異鄉城市的我們抵御內心荒蕪的精神武器。
我會將故鄉放進人生的行囊里,無論走到哪里,她都始終是我案頭稿紙上千言萬語的內核,給我慰藉,讓我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