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智鋒 羅榮
摘 要:“異化”本是一個哲學概念,后被引用到文學領域,成為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品的基本主題之一。從哲學范疇上來說,異化是指人不再占據社會活動的主體地位,人的活動結果不會以人的意識為轉移,而是轉化為統治人且與人對立的力量,文學中的異化問題就是對這一主題的深化、擴展與延伸。在后現代主義作家眼里和筆下,使人異化的不僅是金錢,還有整個物質世界。本文從對異化現象概念的界定,異化現象產生的根源,異化現象的特點,異化現象的表達效果等幾個方面來研究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品,以便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異化現象。
關鍵詞:西方文學 后現代主義 異化
“異化”作為哲學概念,馬克思等人直接把它同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聯系起來。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曾明確提出了“異化勞動”的觀點,即在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及其產品反過來變為一種奴役人的異己力量。他還指出,“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人被金錢、商品和資本等所奴役,喪失了主觀能動性,只能片面地甚至畸形地發展,最終淪為非人。由此可見,馬克思等人認為正是私有制的社會分工滋生了異化現象的毒瘤,資本主義發展得越快,這顆毒瘤就會長得越大。
一、異化現象的起源和特點
西方最早關于人性異化和社會異化的文學作品可以追溯到古希臘赫西俄德(Hesiod)所著的長詩《工作與時日》。在17—19世紀的自由資本主義時代,從莎士比亞的《李爾王》到巴爾扎克的《高老頭》,一直就有關于人性在金錢、權力下變異的描寫。20世紀初,一些現代主義作家就傾心關注異化現象,如卡夫卡的《變形記》,“此后的文學在探討社會對人性的壓抑時,不斷開拓題材和主題的廣度與深度,不僅揭露了經濟領域中勞動的異化,而且還將觸角深入到了政治、社會倫理道德、家庭、種族等各個領域中。”后現代主義文學作為后工業社會的產物,它雖然脫胎于現代主義,同樣受到非理性主義的影響,但在人文反思方面比后者更加入木三分。后者總是苦心孤詣地去喊出主體的內心獨白,而前者卻直截了當地宣稱主體死亡。西方的后現代主義作家們認為,“藝術規范統統是人為的禁忌”,必須徹底打破,于是把異化手段發揮到極致,肆無忌憚地去表現一切:有混亂無序的世界,有失落哀怨的主體,有自由無度的美。
本文所涉及的“異化”概念僅限于在文學的范疇內討論。在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品中,異化現象主要表現為三種形式:物化、奴化和獸化。“物化”一般是創造出一個非凡的物質世界或把主體變成某個具體可感的對象;“奴化”就是把主體變成可供人任意擺弄或隨意虐待的對象;“獸化”就是把主體變成自然界中的某種沒有思想的低級動物。這三種表現形式在同一部作品中往往是交叉出現的,為的是創造出一個虛實相間的荒誕世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美感。主體的處境越超出人的想象,行為越變態和越反常,那么人所遭受的苦難也就越深重,讀者也越易被震撼。
二、異化現象的表達效果
縱觀西方后現代主義作家筆下的這些以異化為主題的作品,其表達效果主要歸結為以下兩點:其一,揭露矛盾,撕破假象;其二,以非常規的行為抗拒世界,追尋人類人性的至善。在作家的筆下,這些悲劇的故事,往往借助荒唐的藝術形式,異化出天堂般的煉獄抑或瘋子、怪胎、精神病患者等形象,從而形成了一種特殊而深刻的教化力量,“在這種瘋癲之中,卻隱藏著作家無時不在的憂患。”以薩特的長篇小說《惡心》為例,這部作品充滿了濃濃的感傷色彩,主人公安托尼·洛根丁是一個被奴化了的怪物,集虛無主義、悲觀主義和厭世主義于一身。他對周圍存在的一切都感到惡心,哪怕是腳底下的一顆鵝卵石,這種看似矯揉造作的“潔癖”,實際上是一種不為世俗接納的清高。他由厭惡、恐懼、懷疑到最后悟出“惡心”的原因——“存在是不必要的”,作者運用意識流的技巧,通過特定境遇里一系列緊張而急促的生理或心理變化歷程,來達到否定萬物存在價值的目的。主人公曾為寫一部某貴族家的冒險記來到布維爾城定居,最后沒有完成就離開了;主人公討厭身邊的一切,當人們都遠離他時,他又陷入莫名的孤獨之中。主人公想要寫作和放棄寫作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是想于踽踽獨行中進行一種“自由選擇”,尋求某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從而體現出人存在的本質和意義。在他的另一部作品《禁閉》中,薩特將現世轉化為地獄,暗示人間苦難不堪的生存狀態。作者通過異化手段,將“地窖”物化成“地獄”,并“獸化”出膽小鬼、色情狂和同性戀這三個他認為的極端的人物形象。“地獄”是人生存環境的絕境,“三只野獸”所表現出的如同狼般的貪欲是人性的絕境,而三者之間的互相傾軋則是人際關系的絕境。作者無所不用其極,因為“極其有限的境況才能迫使人物作出選擇,而且選擇的可能性也極其受限,這為展現戲劇矛盾和刻畫人物形象提供了充分的條件。”阿爾貝·加謬的《局外人》則以“零度寫作”的方式記錄了主人公默爾索荒謬的日常瑣碎。他對母親之死無動于衷,他認為結婚并不是什么大事,在為鄰居萊蒙出氣時因槍案被捕入獄后卻并不惶恐,拒絕別人為他好意奔走,只求快點死掉,最好能被更多的人憎恨,以為這樣他就能“活”在人們心中。在臨刑前,他仍然感到很幸福。生,于他,無可留戀;死,于他,無關緊要。這種對親情的冷漠,對愛情的無所謂,對法庭審判的超脫,實際上是一種積極逃避和消極反抗。很顯然,默爾索已經被物化成一個符號了,因為“他與社會上‘真實存在的人不相匹配”。歐仁·尤奈斯庫的《犀牛》中除了主人公貝蘭吉,其他人都被獸化了。貝蘭吉對同事、朋友、鄰居、女友相繼變為犀牛并以此為榮感到無比驚恐。當廣播站、廣場,大街上全是犀牛時,他成了異類,只能絕望地喊出“絕不投降”。作品描寫了在法西斯主義猖獗的時代,“犀牛”代表了急劇膨脹的法西斯勢力和狂熱的法西斯主義追隨者。自然界中的犀牛是好獨居的素食主義者,脾氣暴虐;當人變為犀牛后,卻喜歡盲目從眾,跟風作祟。作者通過人與犀牛的角色調換,揭示了西方社會精神墮落的惶惶之災,表達了作者對自由、真我和至愛的探尋。
在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代表作《百年孤獨》中,加西亞·馬爾克斯物化出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馬孔多,它生于一片荒蕪的沼澤,亡于一陣詭異的妖風,這種生滅關系讓人難以置信。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坎坷經歷,世代循環的愛恨交織和最后淪為敗落的宿命,其實是垂死掙扎后的無力,是徘徊不前的頹態。“百年”是個時間概念,暗喻拉美地區曾經那段被殖民者奴役的屈辱史;“孤獨”是布恩地亞家族占主導的精神狀態,是“人類個體之間的難以溝通,是文明之間的隔絕閉塞,是滄桑人世的遺忘與湮滅。”在香蕉工人罷工運動中,政府和殖民者用機關槍掃射反叛者,把尸體像處理爛香蕉一樣投入大海,這是一種活生生的奴化,記錄了哥倫比亞地區正義的工人運動卻遭受殺戮的慘狀。那一次的雨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四天,如此罕見的大雨,透露出作者對工人運動的由衷同情。第六代與姑姑發生亂倫,生下了一個長豬尾巴的男孩,這個怪胎最后被螞蟻吃掉,這是一種獸化。姑姑和孩子都死去,反映了拉美地區仍遺留了原始狀態下近親結婚的陋習,兩具尸首或許既是對二者亂倫的懲罰,更是預兆近代文明與原始愚昧開始產生裂痕。第二代奧雷良諾在娘肚子里時就會哭,有預知未來事物的本領,后來沉迷煉金術,在反復把玩小金魚的無聊中打發后半生;老處女阿瑪蘭塔因愛情無望瘋狂報復他人,還親手為自己織起精美的裹尸布;疏懶卻美似天仙的雷梅苔絲被床單卷上天空消失了;梅爾加德斯活躍于三界,先用神藥治愈了全鎮的集體失憶癥,后又留下了揭開家族秘史的羊皮書手稿。這些古怪場面,離奇的情節和大膽的夸張,淡化了生死界限,增添了迷信色彩,想要傳達出拉美人民有屬于自己的歷史,有追求自身民主的權利。正是異化手段的運用,“作品才變成一個具有開放性的現代神話體系和隱喻體系,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效果”。時間在輪回,歷史并不受某種冥力支配,若是一味守舊徘徊,民族終將衰亡。這種孤獨的狀態,是整個人類都必須警惕的,飽含作者對整個人類歷史的反思與悲憫。
三、結語
細細品讀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學,我們會看到一大批被異化了的形象,他們赤裸裸地站在光怪陸離的舞臺上,用戲謔來表達憤怒,用瘋癲來對抗所謂的正常,導演著一出出自虐和他虐的悲劇,高唱起社會的滑稽和生活的空虛。作家們把非理性主義的思想發揮到極致,既表達出對資本主義后工業文明的反抗和哀思,亦寄予了對“二戰”后人生價值與人類命運的思考和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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