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林
傍晚帶孩子散步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天橋上那位乞討的老人,六七十歲的樣子,滿臉皺紋,穿一身破舊的棉服,坐在地上,用瘦弱的手臂舉著一個搪瓷缸,對過往的行人不停的行禮。我知道他是一位職業(yè)乞丐。
大人看到的世界,孩子未必能明白,兒子看到乞丐很好奇,但又不敢走進,一個勁兒的問我:“那個爺爺在干什么?”我告訴他,那是乞丐。
“什么是乞丐?”對于不懂的事物,他都喜歡問清楚。
“乞丐就是不勞動,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
兒子又問我:“他們?yōu)槭裁床粍趧樱俊?/p>
我說:“他們太懶了。”
兒子說:“剛才那個爺爺不懶,也很有禮貌,他給每一個路過的人行禮。”
我說:“那不是虔誠的行禮,那只是在博取別人的好感與同情,所以,這種行禮就好像騙人一樣。”
兒子似乎無話可說了,但小面子又下不來,非常生氣的跟我說:“媽媽,你一點兒都不善良。”
孩子說的似乎有道理,在這個充滿偽裝與欺騙的世界,我們?nèi)彳浀膬?nèi)心越來越生冷堅硬,隨時準備著戒備、質(zhì)疑和排斥。
為了讓兒子認清世界真實的面目,我開始有了些私心,鼓動他說,“你可以過去和乞丐打個招呼。”在我篤定眼神的注視下,他終于走過去,怯生生的問:“爺爺,你為什么不回家?”
老人瞅了我一眼,又看看我兒子,生硬地說:“我沒有家。”
小家伙又接著問:“那你的家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老人很不高興,他漠然的盯著我,臉色陰沉。我趕緊拉著兒子走開了,當然,走前沒忘了拿手機掃了一下搪瓷缸上的二維碼,支付了五塊錢。
過了天橋不遠,我開始給兒子講《伊索寓言》里《農(nóng)夫和蛇》的故事,狠狠賣弄了一下大人學問和優(yōu)越感,又借機給孩子上了一堂生動的人生經(jīng)驗課,比如告訴了他什么是好心沒好報?什么是欺騙?
我的故事講完以后,兒子并沒有太大反應(yīng),而是問我:“那個爺爺騙了我們什么?”
我說:“他騙了我們的同情和善良。”
兒子摸著小胸口說:“可我的善良還在啊。”
我有點兒詞窮理屈,強調(diào)說:“反正他用他可憐的外表騙了我們。”
等我和兒子散步回來的時候,乞討的老人還在那個地方,兒子小聲跟我商量:“媽媽,我想去給那個爺爺一個擁抱,可以嗎?我覺得他不光需要錢,還需要我們的愛。”
我問:“那個爺爺身上的衣服好臟,你不怕上面有病菌嗎?會傳染的。”
兒子的小心思似乎有些矛盾:“可是,就抱一下下,也會傳染嗎?”
我點頭:“他是乞丐,你不要去理他。”
“乞丐跟我們不一樣嗎?”
似乎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但已經(jīng)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圍。乞丐真的跟我們不一樣嗎?那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呢?我們的經(jīng)濟收入水平?我們的社會地位?明明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因素。乞丐也是我們的同胞,我們身上同樣流淌著中華民族古老的文化血脈。他際遇不好,需要以乞討為生,我想,這并不是他自己主觀想選擇的路,兒子的問題真是讓我有些迷惘。
兒子一向是行動派,在我還在疑惑和思索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跑過去了,他小心翼翼跟老人說:“你需不需要一個擁抱?”
老人似乎并沒聽懂他稚嫩的童音,只用一雙飽含滄桑的眼打量他。
我趕忙上前拉住兒子,“走吧,爺爺聽不懂你的話。”
他卻執(zhí)拗的掙脫我,“爺爺沒有家,他會冷,需要我的擁抱。”
我告誡他:“你的擁抱不是火爐,不是食物,不是任何東西,沒有用的。”
“但是我的擁抱很溫暖。”不等我再次拽住他,他已經(jīng)撲到老人身邊,用白嫩的小手勾住老人的脖子,在他滿是皺紋的臟兮兮的臉上蹭了蹭。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老人渾濁的眼睛里閃出的亮光,他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在舊棉衣里胡亂摸索,好半天才摸出一片臟兮兮的衛(wèi)生紙去擦拭眼角的淚,然后又緊緊抱住我兒子,那一瞬間,我自己竟然也淚流滿面。
原來,一個簡單擁抱可以讓一名職業(yè)乞丐感動得老淚縱橫,原來一點點溫暖,就可以讓寒冷的季節(jié)綻放溫馨。
原以為,面對乞丐,我們施舍一點兒錢就做到了善良和憐憫,但孩子用他天真無邪的舉動和簡單直接的行為讓我明白了:真正的善良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內(nèi)心深處給予的平等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