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春嫻
中圖分類號:G16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578(2018)12-0291-01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
——東野圭吾
生活兩三事
大奶奶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只有親戚關系,她是我姨夫的嬸子,典型的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女子,有一雙標準的三寸金蓮,小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可就是這么兩只小腳,卻穩穩的踩過很多歲月,還曾多次追著保護各處瘋跑的我,那時候的她已是將近七十歲的老人,而我是她帶大的孩子。
印象中,大人們背后總議論大奶奶小氣,關于她的各種吝嗇事跡互相分享以后,總不忘總結一句:“真的是很小氣的一個人”。確實,大奶奶有那么些小氣,衣服破了,縫縫補補穿了又穿,沒見過她買新的;有剩飯的時候,沒吃完就絕不肯做新的;裹在手帕里小心翼翼放好的錢,花的時候總是一點點往外掏,猶豫再三……
在那個物質條件匱乏的童年,零食和雪糕是一種奢侈品,很多小伙伴眼饞的果子、雪糕和玩具,在我眼里一點都不稀奇,還納悶:“這不就是平時大奶奶買給我的嗎?有什么好稀奇的。”每次過年小伙伴聚在一起比拼壓歲錢,我都是“最大張”的,別的小伙伴是五毛、一塊的,我的是十塊、二十,都是大奶奶給的,也只有大奶奶會給。后來也收過很多壓歲錢,金額也越來越大,可是很奇怪,我總覺得大奶奶給的才最大的,盡管她后來也只給二十元。
和所有生活在農村的孩子一樣,我爬過樹、趟過河、翻過墻……,總之哪里越難走越往哪里去。這時候,大奶奶總會在旁邊,生怕我出現什么危險,總是不停的嘮叨著“慢點”、“不能去”,一起玩的小伙伴嘲笑我后面跟著個“小尾巴”,覺得“丟面子”的我,為了樹立在小伙伴面前的威信,想出各種點子甩掉她,可沒過多久她又能跟上來,也多虧了她的“甩不掉”,在七歲那年救了我一命。
暴雨過后的盛夏傍晚,我和小伙伴又聚在一起探索新世界,老屋后一根斷了的電線引起了我們的注意。“要不我們把它接起來吧,偷偷做一次好事。”也不知誰的提議,幾個無知少年就開始分頭行動,我負責拉著在墻上耷拉著的那端,剛一碰到電線的瞬間,我直接昏厥了過去。
醒來以后,鄰居告訴我,多虧了大奶奶及時趕到,看到嚇傻的小伙伴瞬間明白發生了什么,一邊大喊著叫人幫忙,一邊快步跑向不遠的衛生室。見到醫生的時候,一向輕易不求人大奶奶“撲通”跪了下去,聲淚俱下的重復著:“救救我家孩子,一定要救她。”
命僥幸撿了回來,手上留下一道長疤和很丑的小指。每次回去看她,總要拉著我的手問:
“疤好了沒有?早知道當時就寸步不離跟著你了,女孩子留疤就不好看了,留我這把老骨頭身上也行啊。”這時候我總逗她說:“不留疤也不好看啊,要是像你就好看啦。”
成年人的艱辛
我看過大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穿著一件類似旗袍的衣服,留著齊耳短發,稍顯羞澀的微笑著,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很美,旁邊站著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子。每次大奶奶從帶鎖的柜子里拿出照片發呆時,總會默默流淚。她很愛和我講以前的故事,卻唯獨不提照片上的這個人。
家里人告訴我,那個人是大爺爺。和大奶奶結婚不到1個月,大爺爺就去當兵了,他不知道,走后沒多久,大奶奶就懷孕了,是個女兒。帶著一個嗷嗷待哺孩子,經歷過戰爭和饑餓的年代,難以想象大奶奶那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姨夫說他很佩服大奶奶。家族里的長輩勸大奶奶改嫁時,她搖了搖頭,“我不走,我要等他叔回來。”后來,大奶奶就和姨夫一家生活在一個院子里。幫張家鋤地、幫李家推磨,只為了帶著閨女吃口飯;掙工分的時候,家里沒有壯勞力的大奶奶,早出晚歸,掙得分和壯勞力差不多;熬夜幫人家做鞋墊、縫衣服更是家常便飯……
只是,等到閨女長大成人出嫁時,再等到閨女的兒子娶媳婦時,大爺爺都沒有回來,有人說去了臺灣的大爺爺已經重組家庭,不會再回來了,可大奶奶不信。有天放學回家,門口圍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竟然真的回來了”;走進院子發現多了一個人,家人都在靜靜聽他說話。大姨拉過我說:“快叫大爺爺。”
是的,大爺爺回來了,我很高興他回來,可以請假不用去上課了,早晨他會帶我打拳鍛煉身體,對我來說,真的很神奇。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不會笑的大奶奶,那幾天真的是笑開了花,一直在笑著點頭,默默地看著大爺爺。
快樂的時光在大奶奶的一生中過得太快了,稍縱即逝。大爺爺只呆了幾天就走了,給大奶奶留下一堆金銀首飾、那張照片和一件貂皮大衣。陽光的背后是黑暗,大奶奶花了一輩子等的人,早已成家立業,在異鄉扎根。
大爺爺離開后,大奶奶一如往常,家里人松了口氣,首飾陸陸續續送了人,大衣一直被鎖在箱子里,蟲子蛀了洞也沒拿出來過,日子好像和從前一樣,家里只剩下我和大奶奶的時候,她常常會把門反鎖。懷疑她在偷吃零食的我透過窗戶看到她打開箱子,拿出了照片,默默流淚。時間久了,只要大奶奶把門反鎖,我就會偷偷溜出去玩,我知道那個時候沒人管我,可以玩個痛快。
再后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大奶奶得了阿爾茨海默氏癥,我不想承認那是老年癡呆,在我心里那么干練、精明的一個人,怎么會糊涂呢?只是有一天,大奶奶好像清醒了一般,對大姨說:“等我老了以后,箱子里的東西一件不留,都燒給我。”
或許是等人的日子太累了,不愿意再過這種生活的大奶奶,沒多久就離開了,我只是遺憾,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下下,我很盡快就長大了,賒出去的東西怎么就忘記收回來了。
記不清是哪一年,自認為讀了些書的我問大奶奶:“過這種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生活后悔嗎?”大奶奶想了很久:“不知道,只是后來有了媛媛(她的女兒),大家又很照顧,他又回來過,老了又要看你這個‘搗蛋蟲,也沒你說的那么難熬吧。”
對大奶奶來說,有女兒在、有對丈夫的掛念、有親人鄰里,相比于其他人,日子雖然冰冷、黑暗,但還是有溫暖和光亮存在。大奶奶,你知道嗎?我現在很感謝這道疤,它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光亮,無時不在提醒我,曾經有個很善良的老人,一直很關心你。像加了點糖,咖啡一樣苦的日子里好像也沒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