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太虛法師與印順法師是研究佛學不可越過的重要人物,學界對兩者思想的異同多有爭議。印順師從太虛,通常認為其佛學是太虛佛學的繼承和發展,并未有本質不同。但從兩者對佛教的基本判釋出發,深入分析三宗判教說與三系判教說,透過名目安立的不同選擇,可分析出兩者在佛教立場、佛學宗依、研究目標等有諸多不同,進而理清兩者佛學思想的根本差異。
關鍵詞:太虛;印順;判教;佛學;思想差異
1 中國佛教與印度佛教的不同立場
太虛大師生活在一個傳統的中國佛教的環境,十幾歲的太虛,抱著對仙佛神通的追求成為了佛弟子,開始了佛教生活,虛大師十七至十九歲(一九0五──一九0七),讀《法華》、《楞嚴經》;在天童寺,聽《法華經》,“習學禪堂生活”;聽道老講《楞嚴經》、閱《楞嚴蒙鈔》,《楞嚴宗通》,愛不忍釋。閱藏期間(一九一四──一九一七),初溫習臺、賢、禪、凈諸撰述,尤留意《楞嚴》、《起信》,于此得中國佛學綱要;于會合臺、賢、禪的《起信》、《楞嚴》著述,加以融通抉擇,……從《楞嚴》提唐以后的佛學綱要,而《楞嚴攝論》即成于此時。當時太虛接觸到的佛學都是宋以來未有大變化的傳統佛學,所以太虛心目中的中國佛學,便有一個固定的樣子,以《楞嚴經》和《起信論》統攝臺、賢、禪、凈等中國佛學,更用這樣的佛學思想來改造當下佛教,從事中國佛教的復興運動。
太虛年輕時用過一個筆名“悲華”,充分體現了太虛對中華文化的熱愛與對現實中華文明不斷衰落的擔憂,他一生致力于佛教改革就是為了以佛法救世,同時作為中國人有著造福中國僧俗兩界的責任感,也是為了振興中華民族這一宏愿。所以說,太虛的佛學所本是中國佛教,他更多地關注的也是中國佛教與中國社會的現實問題。
相對來說,印順出家較晚些,也未受過完整的傳統私塾教育,較太虛大師缺少一些中國傳統文人的特質,在接受佛教思想上少有束縛,他認為原始佛教思想和早期大乘思想是最殊勝的,后期的發展融入了很多外道思想而變質了,特別是中國佛教有了一個本土化的過程,染上了中國思維中的至簡、至圓的消極思想,偏離了佛學本質,所以印順是以印度佛教為本的,和太虛的立場有很大區別。兩人關于《起信論》的反復爭議就是最好的例子。
2 佛身觀的不同
太虛在《再議印度之佛教》時,發現與印順的分歧很大,不僅僅是對《起信論》真偽問題有分歧,連印順對整體佛法的認識即佛法觀也是有問題的。太虛甚至推翻自己在《議印度之佛教》中對印順研究的贊許:“佛教乃本釋尊之特見,外冶印度文明而創立二語,為原議所稱許。今考核全著,始知與吾意有不少距離。”批評印順過于執著《阿含》,以佛之特見為“緣起無我”,而太虛認為佛之特見分三個層次,“緣起無我”之法性、“無我緣起”之法相與“緣起無我無我緣起”之法界三義。這種說法本質上還是三宗說的分劃,值得注意的是:太虛認為一切經皆為佛所說,在這方面印順與太虛的認知標準有明顯區別。印順曾寫有《龍樹龍宮取經考》一文,說明龍樹入龍宮取經是以神化傳說的形式表達了《華嚴經》集成的歷史事實,太虛在這一問題上,則表現出對經典的絕對主義傾向:“如華嚴出于龍宮之類,已不能以普通目光觀之,又烏得以史無明征而致疑!”從這看來,中觀、唯識、圓覺諸宗也就是佛不同階段所說的不同法門,自然也都是佛所說法的特義了;但印順的佛法觀不一樣,雖然說的比較婉轉和溫和,但他的歷史發展觀點很明確,即認為佛法在佛滅度后是發展的,既有新的創建也有對外道的吸收,結果是利弊參半,利的部分是早期大乘的開展,體現了空有、真俗無礙的中道義,弊的是后期大乘的流行,混入天梵的色彩而偏離人本的關懷。自然印順在歸結佛法特義時僅僅將“我說緣起”看得最重了。更進一步說,印順客觀上否認了大乘是佛直接所說,僅是佛所說法的演變與發展。這是太虛所絕對不能認同的。
這個佛法觀的問題實際上也是一個佛身觀的問題,太虛與印順都是出家人,對他們而言,研究佛法是為了信仰而不是學術。太虛是更為感性的人,他認同經論中對佛陀本身的敘述,用我們的話說就是認同神化的佛陀,具有很強的信仰精神,所以太虛在佛教改革的過程中也不甚徹底,總是試圖融合諸宗派,沒有做過深度的批判。印順則不同,相對來說更理性一些,有些學者認為印順的佛學研究比較具有科學精神或學術精神,這么說也不準確,印順也是個虔誠的佛弟子,之所以有一種理性客觀的態度是因為佛教義理中確有這樣一部分特質,如印順常講:“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佛教的原始教典確實有無神論元素,非常客觀地指出佛亦是人間之覺者,非天上之神梵,印順是特別欣賞和贊同這種宗教觀的,所以他的信仰非常謹慎,僅僅選擇了佛法中他認為是佛所說且最正確的一部分。這正如他的三系判教說在范圍的抉擇上也很謹慎偏狹一樣,可以說兩人判教觀的不同與佛身觀的不同有很大聯系。
3 解決佛教問題的出發點
3.1 “人病”與“法病”
太虛與印順生活的時代是動亂的時代,不僅社會動蕩中國亦面臨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在這個時期的佛教猶似枯燈殘燭,一片衰敗頹廢之景象。在這種環境中,太虛和印順兩位不僅僅是三藏法師,他們首先是個佛弟子,在佛學研究的問題上和普通的佛學學者不同,他們需要維護佛教,布施佛法以求利樂眾生。在面對近代佛教的積弊上,兩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出發點。太虛認為佛教之所以諸多流弊,問題在于信從佛教的人,組織佛教的制,而非教導僧眾的法,中國的佛教徒“說大乘教,修小乘行”,也就是說“法”是完善的,也即是“人病”。
印順和太虛一樣,對中國佛教的現狀充滿惋惜,但并沒有奮起去改變佛教,而轉入了佛教的思想世界,意圖在佛學思想的流變中,找到問題的根源。如其自述:
“在家時,「以三論、唯識為研究對象。……理解到的佛法(那時是三論與唯識),與現實佛教界差距太大,這是我學佛以來,引起嚴重關切的問題」。「佛法與現實佛教界有距離,是一向存在于內心的問題。經過出家來八年的修學,知道(佛法)為中國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漸失本真,在印度由來已久而且越(到后)來越嚴重。所以不能不將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
印順的觀點與太虛相反,他認為佛教的弊病在于法理的失真,偏離了佛陀本懷,那么這種指引下的現行佛教也一定發展不好。不僅中國佛教參入了很多不適合于佛教的本土思想,佛教事實上在印度流行期間就已經蛻化了,其指向的便是后期融入天梵思想的秘密乘,即是“法病”。
3.2佛教革命與探源大乘
太虛最早的革命想法,來源與外界理論的影響,早年太虛在閱藏期間遇見華山法師,一位接受時代新思想而辦僧學校的人,他與太虛交談并辯論十數天,談及科學的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等現代知識,介紹了天演論、康有為大同書、譚嗣同仁學、章太炎文集、梁啟超飲冰室等書給太虛,太虛之前接觸過的都是中國傳統的經史詩文與佛教典籍,通過華山一會,打開新的視野,也就是這時,他產生了以佛法救世救人、救過救民的悲愿心。
太虛的佛教革命分為教理革命、僧制革命、寺產革命三個方面,具體的作為也體現在三個不同時期。初期太虛組織建立佛教協進會,但太虛僅憑一身熱情做理論上的啟示與導引,并未深思熟慮地有所組織和計劃,結果實行權不受其控制,反對的勢力很快就是這種革命破產了。民國七年,偶然的機緣使得太虛與部分信從者建立佛學院,意圖先辦僧教育,培養一批人才然后改革僧制和寺制,最后建立新佛教,結果因為沒能進行到第二步便落空了。后期,在大革命的歷史背景下,太虛創立中國佛教會,組織各個僧寺以改革僧制寺制,不料革命與運動很快平息,寺制趨于穩定,難以動搖。總的來說,太虛大師的革命計劃成效沒有成功,在社會上活動,太虛大師顯得學問有余而實行不足。而事實上,秉著深切悲愿的太虛已經有很強的組織能力、號召能力了,客觀來說是因為保守的舊勢力反抗太強,這種革命性的變革不是一兩代人能夠輕易完成的,但太虛的革命口號喚醒了新一代,讓社會僧俗兩界均了解新時代佛教要有新變革的必要性,也依然指引著今天學佛、修佛者的思想與眼界。
印順是從“法病”的角度出發解決佛教問題,所以他要根尋印度佛教,從佛教最早期的教義出發尋找佛法發展的脈絡。印順早期作過《唯識學探源》、《性空學探源》,即是這種工作。如印順在《法海探珍》中說:“到史的研究,不是為了考證,應有探索佛陀本懷的動機。它的最后目的,在發現演變中的共通點與發展中的因果遞嬗,去把握佛教的核心,把它的真義開發出來。”他發現大乘佛法的宗系其實在小乘中都有其根源,最早的根源來自原始佛教,也就是認同大乘是佛說,但是不完全和佛所說的一樣,在后期是有所發展的,特別是部派時的發展奠定了大乘的基礎。到龍樹時,大乘思想已經成熟并經過龍樹之手發展壯大。
參考文獻
[1]印順:《太虛大師年譜》,第26,31頁。
[2]印順:《太虛大師年譜》,第84-85頁。
[3]太虛:《再議印度之佛教》,《太虛大師全書》第25冊,第54頁。
[4]參見:太虛:《太虛大師全書》,第2048頁。
[5]印順:《佛教史地考論》,臺北正聞出版社,2000年出版,第211—221頁。
[6]印順:《遊心法海六十年》,第12頁。
[7]參閱太虛:《我的宗教經驗》,《太虛大師全書》,第21冊,第47-50頁。
[8]參閱太虛:《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太虛大師全書》第29冊,第61-64頁。
作者簡介:
張正(1987-),男,遼寧盤錦人,中央民族大學,博士,主要從事漢傳佛教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