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層里的聲音

肖定麗

咯咯咯——

深夜的停車場，總是響起持續不斷的聲音。

這是什么聲音呢？

已經是凌晨兩點鐘，要開走的車早已離去，留下過夜的車也已經睡著。

咯咯咯——

聲音越來越大。

聽出來了，這是誰的叫聲，孤單，寂寞，惆悵。

咯咯咯——

熟睡的車們都醒過來，亮起了前燈：橘黃色的燈，蒼白的燈，紅著眼睛的燈，泛藍的燈……

你是誰？

怎么啦？

出來一下吧！

如果不睡覺，我們明天是沒法子上路的。

各種小轎車紛紛說。

咯咯咯——

又一陣叫聲響過之后，車們全都閉上嘴巴等待著。

接著，是一陣非常細小的沙沙聲，一只青蛙從停車場地下的夾層里，艱難地爬了出來。開始，他很小，爬了幾步之后，變得大一些。

“是我，一只老青蛙。”

那只顏色不鮮亮的青蛙，在燈光里，用蒼涼的聲音抖顫著說。聲音雖然小，卻能傳進每一輛車的耳朵里。

看見出來的是青蛙，停車場里的車們，還是很感意外的：

你是怎么進來的？

沒有受傷吧？我們的輪子都很快。

誰帶你進來的呢？

他應該把你帶；H去。

最近的池塘離這里也有幾十公里呢。

也許是從公同里來的呢，那里有水……

咯咯咯——

老青蛙要說話了，眾多的猜測聲立刻停止，過夜的車們側耳傾聽著。

“我是這里的老住戶。”老青蛙說。

“噢——”

驚訝的車們，用燈光交換疑惑的眼神。

老青蛙抖抖身上的斑紋，用凄涼的聲調訴說著：

“這里是我的老家——一個超級大湖，我和鄉親們世代都生活在這里。當然，開始這里并不是湖，只是一個小水洼。四周全是肥沃的泥土。有一對夫妻，每天挖，每天挖，挖了十年，終于挖出一個大湖來。那些挖出來的泥土，就變成土壩，在四周保護著湖水，我們青蛙最喜歡清清的湖水了，紛紛搬來湖里住。我敢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福地。湖水滋潤著周圍土地里的莊稼、花草，莊稼和花草的種子也會炸開濺到湖里喂魚蝦。白天，我們上岸幫那對夫妻捉田里的蟲子，晚上呢，就坐在土壩上乘涼，看星星，講故事。

“可是，有一天來了一群人，趕走了那對夫妻。他們開著怪獸機器填平了湖，用土，用石頭。湖，消失了。這里建起了高高的大樓。我的鄉親都紛紛逃離了這里。我沒走，哪里也不想去，我就愛這里。就一直躲在地下停車場的夾層縫隙里。今天，我想喘口氣，六年來，我第一次發出聲音。”

“噢？”

車們又交互了一下燈光，有些奇怪地問：“你為什么選在今天發出聲音呢？”

“因為，我感覺今天的停車場要變回大湖！”

說完，老青蛙咯咯咯地大唱幾聲，又回到了夾層當中。

什么？

這里要變成湖？

到處是水的湖？

過夜的車們再也睡不著了，停車場變成老青蛙喜歡的湖，對他們來說是場大災難。怎么辦？

但無論他們怎么呼喚老青蛙，卻再也沒見他出來。

“得了，這肯定是我們共同做了個噩夢，夢醒了，就會好。別聽那老青蛙嚇唬我們。”一輛高大的路虎車毫不在意地說。

“我說也是，高樓變成湖，不可能。睡覺吧！”吉普車也說。

車們又睡著了。

深深的夜色里，狂風襲來。

狂風連續刮了三天三夜，暴雨連續下了六天六夜。

房屋紛紛倒塌，停車場的大樓陷入深深的地下。

幾天后，這里真的成了一片湖。

老青蛙在水面上，一會兒蛙游，一會兒仰游，這是他盼了六年，等了六年的情景。

他預測這里將會雜草叢生，鳥唱蟲鳴花香，魚兒跳躍。

不過，得等，老青蛙有的是耐心，他數著頭頂上空的星星，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