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體“陽氣”的運行模式淺析從“腎”論治神志疾病

施娜,許筱穎,趙楠琦

(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北京 100029)

“心主神明”來源于《內經》中“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在中醫臨床中“心主神明”的“神明”常被用來指人的精神意識思維活動，解剖學的發展明確人的精神意識思維活動均來源于大腦，受到大腦控制，中醫的“心主神明”遭到了質疑，由此中醫界便有人提出“腦主神明”的概念，嘗試用西醫的理論與中醫的概念相結合。細究“心主神明”所包含的內容，中醫基礎理論里狹義的“神明”是指精神意識思維活動，這將中醫基礎理論下的“神明”與現代醫學下的精神心理內容對應起來。本文基于中醫基礎理論中最具特色的“氣一元論”，淺析人體“氣”的運行與精神心理活動之間的關系。并從中探討，“從腎論治”神志疾病(精神疾病)在臨床上的應用。

1 中醫學理論中“陽氣”的內涵

在中醫學中，更多的將“氣”稱為“陽氣”。一是，廣義上“氣”乃是存在于時空中，任何運動變化的物質基礎(物理的、化學的、無機物中的、有機體中的)，而作為中醫學研究的對象——人體來說，“陽氣”這一稱謂則能更好得體現在生物有機體中的“氣”——溫煦的，具有推動力的物質[1]；二是，人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既離不開營養機體的——肉眼下、生化研究方式下可見的有形的——物質基礎(精)，又離不開來自于宇宙中(如太陽自身運動所產生的力量、星體相互運動間產生的力量等)的“氣”的推動。利用陰陽屬性的區分，將具體可見的“精”歸為“陰”；將無形的非物理方式不可見的“氣”歸為“陽”。張載說“氣聚而有形，氣散乃無形”。有形之物質基礎乃“聚”，不動乃靜而為“陰”；無形的功能、運動乃“散”，運動乃躁之性而為“陽”?！秲冉洝り庩枒蟠笳摗吩唬骸瓣庫o陽躁，陽生陰長，陽殺陰藏。陽化氣，陰成形?！?因此，中醫稱“氣”為“陽氣”更能體現中醫的研究對象——人體，也更加體現了中醫對人體中物質和功能的區分，也體現了對人體功能的重視。

2 “陽氣”在人體中的運動變化形式——圓運動

《四圣心源·卷二·六氣解》中闡述了“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這六氣的概念[2]。彭子益的《圓運動的古中醫學》提出“六氣”致病乃“本氣”自病[3]?；趯α鶜庠谌梭w內的性質、運動變化等的詳細闡述，形成了三維立體的“陽氣”在人體內的運動形式——“圓運動”。對于彭子益的“圓運動”，筆者基于“氣一元論”，將人體內的“六氣”理解為“陽氣”在人體中變化升降到不同位置時表現出的不同的氣性及相應藏象發揮出的不同功能。 “六氣”實則為“一氣”，只是由于在人體運動的過程中受到不同方向力的控制，而呈現出升降變化，“厥陰風木”等實則描述的是“陽氣”運行過程中2個關鍵位置節點、2個關鍵過程和1個中心樞紐。人體內部的五行闡述的是“陽氣”的運動形式和受力方向的變化，描述的是運動到不同位置的“氣”之間力的相互關系(勝于、不勝、克之、被克)。其中“太陽寒水”位、“少陰君火”位為2個關鍵的位置節點，“厥陰風木”的過程、“陽明燥金”的過程是2個關鍵過程，“太陰濕土”為中心樞紐。

“陽氣”在人體內的運動變化主要把握上述的2個關鍵位置節點、2個關鍵過程和1個中心樞紐，對人體內“陽氣”運動變化的具體形式,筆者均圍繞這5點展開以下論述(此處暫不論“少陰君火”與“少陽相火”之位的關系)。如人體陽氣運行模式圖所示:“陽氣”涵斂于腎間動氣之間[4-5],“太陽寒水”之位乃“陽氣”運動沉降到極點的位置，此時氣性為涵，對應的藏象“腎”發揮貯藏“陽氣”之功，其中坐守中央樞紐之位的“太陰濕土”，以其內聚之力將沉降向下運動中的“陽氣”升提，使得“陽氣”初具向上運動的勢能，也是在“太陰濕土”的作用下“太陽寒水”位的氣性才為涵而不泄，否則“太陽寒水”位藏象“腎”則無法具有貯藏的功能；否極泰來，陰極陽復，“陽氣”沉降到極點后在“太陰濕土”的向心之力引導下便開始向上運行，整個向上運行的過程是“厥陰風木”，此過程中氣性為升，對應的藏象“肝”發揮升(生)發“陽氣”之功，其中“太陰濕土”的向心力拉動向上生發的“陽氣”聚攏，產生了防止“肝木”之性太過的制約力量；“陽氣”生發至極點，便是“少陰君火”之位，此位氣性為散，對應的藏象“心”如同太陽光普照大地萬物一般，發揮輸布人體“陽氣”之功，同時“太陰濕土”內聚之力收納“陽氣”，生成防止“心火”之性太過的制約力；當“陽氣”在人體內的運行越過“少陰君火”這個節點后，在“太陰濕土”的向心力下逐漸轉為向下運動，整個向下運動的過程是“陽明燥金”，此過程中氣性為降，對應的藏象“肺”則發揮斂降“陽氣”的功能，使“陽氣”能夠復歸本位，于“太陽寒水”之位展開新的一輪運動。

當“太陽寒水”與“少陰君火”均在“太陰濕土”的內聚力制約下各正其位時，才會產生“水火既濟”的關系，反之則是心陽不足以溫腎陽，腎陽不足以濟心火的“心腎不交”之象。當“厥陰風木”與“陽明燥金”均在“太陰濕土”向心力的制約下各謀其位時，人體內的氣機升降才得以正常，此乃“肝升于左，肺藏于右”?！疤帩裢痢币云鋬染坌约s束“陽氣”的運動方向，控制其在人體內的正常走向?！疤柡薄柏赎庯L木”“少陰君火”“陽明燥金”過程中的“陽氣”各守其性，共同維護“太陰濕土”的中央之位，使其正常發揮樞機之功。

人體“陽氣”運行模式如圖1所示：

圖1 人體陽氣運行模式圖

陰陽五行的變化，即“氣”的運動，產生出萬事萬物。中醫理論中，常以“氣”的運動作為生命活動的表現形式?！吧畞碇^之精，兩精相搏謂之神”(此處之“神”，乃生命活動之意)，即是說明“氣”的運動之始、“神機”變化之初、“神明”之處，就是催生生命的根源之處。在初始生發階段，“氣”的性質表現為“木氣”“厥陰風木”。

3 中醫“神明”的起源

重新審視下“心主神明”中“神明”的所指，以及“心”與“神明”的關系?；貧w《內經》思想之處，從春秋到西漢時期，中國哲學中陰陽、五行思想無不影響著中醫，尤其影響著對“神”這個概念的理解。廣義的神的概念在中國哲學中往往指代萬物統一大規律，也就是“道”[6]?！独献印吩?“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綜合各家之言可以看作是萬事萬物的最高終極規律，是作為統帥的一種指示[5]。而“道”作為抽象的大規律同時也用來指代萬事萬物運行變化的推動力——“氣”。張載的“氣一元論”思想涉及“氣”“氣化”這些概念，說“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有識有知，物交之客感爾?？透锌托闻c無感無形，惟盡性者一之”?！皻狻钡母拍睢Α皻狻钡恼J識以及對氣運動“氣化”的運用，在中醫學理論思想中，都得到了尤為豐富的體現。

4 基礎生命活動與神志活動的關系

4.1 正常的生命活動是神志活動的基礎

在中醫學中，神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神”[6]代表了“陽氣”的運動，生命活動本身。狹義的“神”，指的是精神、意識?！秲冉洝ち澆叵笳摗分姓f：“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王洪圖先生解此句為“心臟是生命的根本，主宰著精神意識”,“心者，生之本”，是因為“心之合脈也”“諸血者皆屬于心”[8]。血脈正常運行，方能使各個臟腑發揮正常功能，人體才能繼續正常的生命活動。

“神之變”王洪圖先生注釋為“主神識的變化”,“神識”即為精神意識[8]。對于“精神”，在黃元御的《四圣心源》中有這樣一段解釋“神胎于魂而發于心，而實根于坎陽；精孕于魄而藏于腎，而實根于離陰。陰根上抱，是以神發而不飛揚；陽根下蟄，是以精藏而不馳走。陽神發達，恃木火之生長，而究賴太陰之升；陰精閉蟄，資金水之收藏，而終籍陽明之降。太陰陽明，所以降金水以吸陽神，升水木以噓陰精者也”[2]。

黃元御之所以說“神胎于魂”，筆者認為是根于《內經·靈樞·本神》所說“肝藏血，血舍魂”。前文中，筆者論及過“氣”的初始運動狀態為“神”(廣義，生命活動)變之處，乃“厥陰風木”的狀態。彭子論“厥陰風木”道：“此陽熱與水化合，是為木氣。木氣者，一年之陽根也。木氣主動，動而不通，則成風，故稱風木。”由此，生命活動之初，孕育之時，乃是“陽氣”運動的最初狀態，“陽氣”的誕生之處。由此可以推出，一切生命活動都來源于“陽氣”的運動，亦包括精神心理活動。廣義的“神”指生命活動本身，代表精神心理活動的狹義“神”的正常運行則需要廣義“神”功能的正常，即——正常的精神心理活動的前提是正常的基礎生命活動。

4.2 基礎生命活動影響神志活動

基礎生命活動的正常是神志活動的前提，二者之間也相互影響，尤其是在異常狀態下。比如，中醫講“胃不和則臥不安”?！拔覆缓汀泵枋龅氖俏覆坎贿m，是基礎生命活動的一部分中的異常狀態?！芭P不安”描述的是“失眠”。中華醫學會神經病學分會睡眠障礙學組，指出“失眠”是患者對睡眠時間和(或)質量不滿足并影響日間社會功能的一種主觀體驗。中醫上，屬于神志疾病。胃部不適會影響人體夜間的正常睡眠，這是基礎生命活動異常影響了正常的神志活動，中醫常用“消食和胃”法(恢復正常的基礎生命活動)來治療此種神志疾病(失眠)。反之，失眠亦會引起人體的倦怠、乏力，還會影響女性的月經情況，影響人體的基礎生命活動。

再如，臨床上腰膝酸軟、畏寒肢冷的癥狀提示“腎陽不足”，此種狀況日久，便會產生情緒低落、遇事無趣等抑郁狀態。這也是異?；A生命活動影響神志活動的一種表現。

5 從“腎”論治神志疾病的理論基礎

“神發于心而交于腎”[2],心為君主之官，主宰“神明”(廣義“神”)，即是主宰生命活動，此為“神發于心”。因“北方生寒，寒生水……其在天為寒，在地為水，在藏為腎”[9],則當“陽氣”運動到人體下方(以《內經》中提出的人體方位為準)位置時，“陽氣”運動狀態表現為“太陽寒水”的特點，體現中醫學藏象理論中“腎”的功能性質。對于“太陽寒水”，因“水外已寒，水內陽藏”[3]其內含的“陽氣”乃為“厥陰風木”之根。

之前已論及到“厥陰風木”“陽氣”運動之初、以及“神”(廣義，生命活動)三者的關系，又論及廣義“神”與狹義“神”的關系(基礎生命活動和精神心理活動的關系)此處不再贅述。只表明一點，“太陰寒水”表現出的是“坎中一絲真陽”的“陽氣”運動狀態。這種從“太陰寒水”位中而生，到“厥陰風木”位上而發，再回到“太陰寒水”位被孕育的人體“陽氣”運動模式，闡釋了中醫理論對人體生命活動的認識。同時，也強調了中醫學對正常神志活動(精神心理)的認識——正常的神志活動，建立在正常的生命活動基礎上。

筆者認為，元氣乃人得以有生命活動的先天根本，加之后天精微物質所化生之氣共同作用，合之稱為“陽氣”，共同發揮溫煦、促進、推動、防御等生理功能。五臟功能正常、“陽氣”運行無礙，人體便呈現正?！吧瘛?廣義)的表現，從而使神志活動(狹義“神”)正常發生。

正常的生命活動由人體“陽氣”的正常產生和運行來保障。人體的“陽氣”生于——腎。中醫學理論中，認為“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9]腎藏精，為生命活動、“陽氣”的運動提供最根本的物質基礎。若“腎”(中醫學藏象理論中的“腎”)的功能發揮不利，則會影響人體的整個生命活動，在此基礎上，神志活動也會受到影響，表現異常，如有研究顯示精神心理癥狀,腎陽虛表現明顯[10]。因此，中醫學臨床實踐中可用“補腎培元”法，治療神志異常的疾病,如在藥物治療方面有采用補腎健脾法治療精神分裂患者的研究，研究結果顯示男性精神分裂癥患者30例中陰性癥狀者,治療組、對照組治療前后有明顯差異,治療組改善優于對照組[11]。在針刺治療方面，有研究表明“疏肝調神補腎法”能有效緩解患者圍絕經期抑郁癥狀,尤其在降低HAMD(漢密爾頓抑郁量表)評分方面,針灸“疏肝調神補腎法”組優于尼爾雌醇組[12]。這些均提示我們臨床上從“腎”論治神志疾病的治療思路具有一定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