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英國罪犯流放制的確立過程

張雅婷

摘 要：在近代早期的英國，犯罪問題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傳統的刑罰體系不足以應對這種情況。在1718到1775年之間，英國議會通過了數十項法令，將罪犯流放確立為一種新的刑罰方式。流放取代了傳統的烙刑和鞭刑，成為18世紀和19世紀英國刑罰體系中最為重要的刑罰方式。罪犯流放制的確立體現了近代英國對財產犯罪控制的加強和刑罰體系的整體規范化。

關鍵詞：刑罰方式；流放；英國

中圖分類號：K1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8）05-0145-02

近代是英國從傳統農業社會向近代工業社會過渡的重要時期。在這個過渡階段中，英國無論在經濟和政治制度方面，還是在思想文化意識方面，均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刑罰制度作為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在這一時期經歷了重大的轉變。在18世紀之前英國的刑罰體系中死刑和鞭刑、烙刑等身體刑占據著主導地位，到了18世紀流放開始成為一種普遍的刑罰方式。這與當時英國的社會狀況有著密切聯系。17世紀英國社會處于轉型期，貧困不再是個人的、偶然的問題，而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問題。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犯罪已經成為當時部分下層貧民的一種生活方式。資本的擴張和市場經濟的出現將一部分經濟窘困的群體推向了犯罪的邊緣。面對這種犯罪大量存在的情況，英國政府采取的應對方式是制定更加嚴苛的法律。1688年到1820年之間，議會通過了一系列法令，使得死刑罪名從50項增長到200多項，其中涉及很多小額財產犯罪，比如偷竊衣物、從商鋪中偷竊物品價值超過10先令等。英國著名的法學家威廉·布萊克斯通（Sir William Blackstone）評論道：“這是一個令人難過的事實，在人們的日常生活最易犯下的罪行中，至少有一百六十多項被議會宣布為不享有教士恩赦權的重罪，換句話說，也就是可以直接被判處死刑”。這一時期的刑法體系因其死刑條款的繁多和對輕型犯罪的重罰而被稱為“血腥法典”。從法律條文、量刑輕重來看，“血腥法典”的殘酷性不言而喻；但在實踐中，死刑的數量在整體上呈穩步下降的趨勢。在17世紀早期的倫敦，每年大約有150名重罪犯被處決，這一數字在內戰之后開始下降，到了17世紀后期降至每年25人。從1701年到1750年大約每年6人。可見雖然議會希望通過立法用死刑的威懾力來阻止財產犯罪，但是實踐中死刑并未成為一種廣泛適用的有效懲罰方式。在18世紀英國的刑罰體系中，隨著死刑的有效性和存在本身越來越多地受到質疑，流放逐漸取代了死刑，成為財產犯罪中常見的判決。

1597年的《流浪者法》就允許治安法官將有威脅性，難以改正的流氓驅逐出境。但鑒于這一時期英國并沒有合適的接受罪犯的殖民地，因此實際的流放人數很少。1615年1月24日，詹姆斯一世于命令樞密院組成一個委員會，選擇合適的罪犯進行流放。從而“既能促進整個王國的福祉，又可以矯正這些罪犯，減少死刑的人數”。在共和國時期和復辟王朝時期，流放成為一種處置戰俘的重要途徑。不過相對于流放戰俘這種較為特殊的情況，對作為平民的罪犯的流放程序則要復雜得多。在英國，流放有悖于英國人與生俱來的自由權利，而且這種權利是受法律保護的。在這種情況下，對于罪犯的流放一般采取兩種做法，一是給予死刑犯緩刑，之后進行流放；二是給予死刑犯有條件赦免狀，以流放作為赦免其死刑的條件。這兩種做法在理論上都是經由罪犯同意的。伊麗莎白時期和斯圖亞特王朝早期一般都采用緩刑之后流放的做法，不過這一方式有兩個嚴重的缺陷，一是等待緩刑的罪犯在被流放之前常常會在監獄里長時間等待，加重監獄的負擔。二是緩刑在法律上的模糊狀態。緩刑可以使罪犯免受死刑，但是并未撤銷其原有判決，因此在緩刑中被流放的罪犯仍是有罪的。即使數年之后，政府也有權執行原判決。最后，即使是取得罪犯同意，這種做法仍不是一種合法的刑罰，因此難以留下正規的檔案記錄，不利于對罪犯的管理。

針對這種情況，共和國政府采取了通過有條件赦免狀對罪犯流放的方式。第一例通過有條件赦免狀流放平民的記載是在1655年，共和國政府將10名重罪犯流放到弗吉尼亞，這是第一次使用“流放”（“transported”）一詞代替之前所使用的“緩刑”（“reprieved”）對于被流放的罪犯而言，這一形式的好處在于有條件赦免狀不只是中止了判決，而且赦免還意味著對其原先判決甚至是罪行的撤銷。對于政府來說，有條件赦免則可以留下詳細的檔案記錄。不過這一形式的流放在理論上需要被流放者的同意。此時英國的法律中仍然強調在流放中被流放者自身意愿的重要性。只有經被流放者同意，流放才是合法的，而不能通過任何其他形式強加于英國臣民。因此在這一時期法庭是不能將流放作為一種強制性的刑罰的。

在復辟王朝之后至1718年之前，流放幾乎都是采用有條件赦免的方式進行。但是這一流放方式包括諸多不便。第一，赦免狀的頒發過程煩瑣，需要經過多人簽字，蓋章，歷時長。而在赦免狀頒發之前罪犯都要在監獄中等待。這一時期的監獄并不是為了長期監禁罪犯而建造，通常規模很小，經常人滿為患。而且監獄中環境惡劣，一種名為“監獄熱病”的斑疹傷寒癥在囚犯之間蔓延。這些因素經常在劊子手動手之前便奪走了罪犯的性命。第二，在流放的執行階段，政府監管力度很弱，有很多罪犯獲準自行流放。因此這一時期流放的實際執行情況堪憂。正如《1718年流放法令》前言中提到的，“有很多皇室赦免的罪犯，接受了自行流放到西印度群島的條件，但是并未實際執行這一條件，又重新犯罪，招致死刑。”這一時期流放的人數也印證了這一點，據估計整個17世紀流放罪犯的人數只有約4300人。第三，流放的性質模糊。嚴格地從法律上講，這一時期的流放與其說是一種刑罰，更不如說是對死刑的赦免。

1718年后流放的性質發生了本質性的變化。1718年《流放法令》的頒布使得流放刑罰合法化，流放成為一種正式的刑罰方式。1718年頒布的《流放法令》首次將流放確立為一種正式刑罰，規定法庭可以直接將教士恩赦權適用的犯罪流放7年，對于不適用的罪犯可以經過皇家赦免流放14年。

1718年《流放法令》頒布后，流放迅速在財產犯罪中取代了打烙印和鞭刑等刑罰，成為最主要的刑罰方式。在1718—1750年間，財產犯罪中80.7%的罪犯被判處流放懲罰。許多死刑犯被緩刑以后，也往往被改判為流放。比如2 050名流放到馬里蘭的罪犯中，有五分之一刑期為14年或終生，也就是說這些罪犯之前的判決都是死刑，流放的使用使得他們免于死刑。北流流放時期的罪犯大部分被運輸到弗吉尼亞和馬里蘭兩州，有確切數據顯示在1748—1775年有9332名流放犯抵達馬里蘭。據估計在整個18世紀大約有20 000名到達馬里蘭和弗吉尼亞。也有少量罪犯被運送到其他地區，如牙買加、新澤西、賓夕法尼亞等地。

罪犯流放制的確立給英國的刑法體系帶來了深遠的影響。1718年以后打烙印、鞭刑這類傳統刑罰迅速減少，流放刑取而代之成為18世紀最為重要的刑罰方式。不同于過于殘酷而難以執行的死刑和過于輕微的打烙印、鞭刑。流放刑在不剝奪罪犯生命的情況下將其從社會中清除，在廢除酷刑的人道主義呼聲和商業資產階級保護財產的訴求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通過對流放刑的大量使用，法庭實現了對財產犯罪，特別是輕盜竊罪的有效定罪和懲罰，使得近代英國的刑罰實踐從對少量、殘酷犯罪的威懾性懲罰，轉向對輕微犯罪更廣泛有效的懲罰，契合了近代早期英國社會對刑罰多樣性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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