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50年后再見

2015年9月，一則新聞在網絡和微信上被迅速傳播：重慶出版社編輯、雨果獎獲獎小說《三體》的編審之一、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杜虹做出驚世駭俗之舉：已于5月30日去世的她，將頭部冷凍在了美國ALCOR機構，以期在人類攻克癌癥難題之際，通過技術“復活”。杜虹的選擇，引發了廣泛熱議。這是杜虹的女兒張思遙寫的回憶母親的一篇文章。現在是2018年，距離她和媽媽見面，又近了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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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曾是知青，從師范大學畢業后，在農村中學教過書，1982年調入重慶出版社，做了編輯。爸爸是江西人，自由作家。兩人愛得狂熱，屬于閃婚。爸爸才華橫溢，卻個性乖戾。長大后，我在媽媽寫的一篇文章里，看到她這樣描述他們的婚姻：每次吵架，都是因為他的狹隘和大男人主義，我經常被打得臉上有記號，他還要逼我寫一份檢討……

我4歲時，爸媽離了婚。從此，爸爸回了老家，再也沒有出現過。盡管如此，媽媽在我面前，卻從不說爸爸任何不是。媽媽總是開朗的、健康的、無堅不摧的樣子，仿佛什么問題都能解決。

那幾年，我和媽媽還有外婆生活在一起，日子溫馨而平靜。那段時間也是媽媽創作最順利的一段日子。她用很多篇童話記錄了我成長中的點滴，接連出版了系列兒童作品，多篇兒童詩入選了小學語文教材。

這期間，媽媽在朋友的安排下，相親了幾個對象，但見我不高興，她以為我不支持，就沒有再見過。直到一個外籍華人的出現。那是媽媽主動在我面前提的，她在認真考慮。當時我和媽媽正迷陳道明，我問她：“他像不像陳道明？”她回答說差不多。我頓時充滿了憧憬，希望媽媽能和“陳道明”在一起。然而，最終因為對方不接納外婆，媽媽沒有答應。

憧憬成了空，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媽媽認真努力地去活。在她的一篇日記里，我看到了媽媽當時的心跡：我必須讓女兒看到一個充滿激情的媽媽，看到一個歷盡艱辛磨難仍以微笑對待生活的媽媽。

媽媽用實際行動證明著。這一年，她帶我去重慶苦竹壩福利院認養了一個孤兒——我的妹妹巧玉。之后，媽媽把主要精力都用在照顧外婆、撫養我和巧玉上，再也沒考慮過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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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考入中央戲劇學院編導專業，畢業后留在北京。畢業不久，我交了一個男朋友。他叫周磊，也是個編劇，雖不浪漫，但非常善良。媽媽專程來北京和周磊見了一面。那天，周磊給媽媽做了一桌飯菜，雖然談不上多好吃，但那份誠意，卻讓媽媽非常滿意。

相處越久，我越發承認媽媽是對的，周磊對我的寵溺，是我從來沒體會到的，他填補了我生命里關于父愛的空白。而媽媽對周磊更是如同親生兒子，欣賞，包容。我們結婚時，她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物質上的要求，一切都讓周磊從簡。我清清爽爽地嫁了，清貧但也輕松。婚后，我和周磊在北京陪著他的外公外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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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媽媽退休了，巧玉也大學畢業工作了。于是，媽媽帶著外婆來北京，她們和巧玉一起租住在了我家附近。

然而，在媽媽60歲那年，即2014年10月，她卻被查出了晚期胰腺癌，已經沒有手術的意義了，只能選擇Tomo刀放療。

2015年3月底，媽媽病情惡化，癌細胞擴散到了骨骼、肺還有腹膜。4月，媽媽開始劇痛。一開始，每天打兩支嗎啡，漸漸地，越來越多。

那是最絕望的日子，看到媽媽疼成那樣，我實在忍受不了那種折磨，哭著對媽媽說：“媽，我們一起去死吧。死了就不疼了。”媽媽吃力地搖著頭說：“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絕不放棄。我想再多看你一天。”

正是那幾天，我們在一則新聞上看到泰國有個女孩，因病去世后父母將其冷凍的消息。媽媽萌生了同樣的念頭。

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周磊聯系了幾個美國類似機構。這項技術在國外還處于試驗階段，目前規模最大的是洛杉磯的ALCOR。因頭部冷凍技術比全身更成熟，我們選擇了前者。

5月30日，媽媽進入了彌留之際，她始終都很清醒。知道美國專家就在病房外待命，她拉著我的手，貪婪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刻進腦子里。我強忍淚水，微笑著：“媽媽，等你醒來，我們都很老了，你得照顧我們啊。”媽媽也淚流滿面，她伸出胳膊：“我再抱抱我的孩子，下一次要很久以后了。”半個小時后，媽媽微笑著閉上了雙眼。

如今，媽媽正沉睡在遙遠的美國西部大地、零下100多度的低溫里。再見面，最短也要50年。這是科學家們給出的預言。預言可能落空，實驗可能失敗。但總歸還是有希望的。我會努力，像媽媽一樣努力，活到那個時候，等著見媽媽。

媽媽，我們未來見。

（摘自真實故事在線微信公眾號）